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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与现实交错(16)

手指在毯子的流苏上滑动,碰到她的,相视一笑。

睡着的眉眼很像多年前的亦诗,穿着黑色的蓬蓬裙,裹一件裘皮大衣,躺在他怀里,哭得太累,倦倦的闭着眼。

需要被保护,嘴角永远藏着读不懂的脆弱和坚强,六岁的亦诗失去了母亲,现在却长大了,他们有了孩子。看着她的笑,知道其中包含了太多争取、放弃和眼泪。

十二岁,她允诺了未来,原来一笑了之,可十八岁再见,心里被深深震撼,随着陷入其中。现在完全相信了,也得到了。千头万绪,除了幸福又多了一丝伤感。

“别紧张,不要那么用力。”

他的样子确实太紧张,初为人父,挂在眼角眉梢。即使在外交事务上纵横驰骋,现在看来,也只是个手足无措的大男人。

眉皱得好高,像是谈判僵持时审慎的思考,可又比以前生动很多,眼神深邃的写了疑问,都是关于宝宝吧。

在车外接过襁褓时,呼吸都不顺畅,手指相碰,感觉他在发抖。就像自己第一次从护士手里接过宝宝,也是慌乱的掉眼泪,除了远介和和子在身边祝福,就是孤单单一个人,亲吻着宝宝手腕上的配牌,上面除了名字,注明了母亲和父亲。

为那个名字,心心念念的过了二十年。

偷偷孕育的艰辛,没有他的参与。第一次让宝宝躺在怀里,只会把脸埋在香软的小肚皮上,掉着眼泪想他爸爸。

过去的一切,不堪回首,又总难以忘怀。

父子终于见面了。还有好多来不及告诉他,但是并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梳理着胎发,凑近就是沁人心脾的香,爱到骨子里。

他一定也是爱极了,越抱越用力。

“太高了,放松点。”

软软的婴儿,托得高了些,几乎端在肩上,都闻到毯子里的奶香。心坚强不起来,眼角有些酸。

太喜欢了,说不出来,听见亦诗在旁边说话没有回答。额角撞到的瘀痕疼,她的手压在上面轻缓的揉了揉。

躬身带孩子上车急了些,砰的一声,接着慌手慌脚的摆位置。不是司机在,她差点笑出声。

谦谦那么小,他的块头又大,强烈的反差。后排空间马上狭小起来。她抱着提包让了让,故意不帮忙,眨着眼睛偷笑。

毕竟头一次,之前除了她,他没接触过什么孩子。现在自己的儿子躺在怀里,看起来实在太脆弱,粉嫩的脸庞还没有他手掌大。身体僵着适应孩子的睡姿,浑身使力歪在座椅上。

她看不过去,一支手臂插过来,细长的小臂滑过手背,心里又受了震撼,抬眼看着她熟练的托起孩子的头部,在他臂弯里摆好位置。

“放松,宝宝会疼的。”调整好襁褓,不忘亲了亲露出毯子的小手。

也想像她那样亲一下,眼睛里写着询问。亦诗来不及回答,宝宝却动了动,打了哈欠,回应了爸爸的问题。

倒抽凉气,左右晃着僵硬的手臂,怕他醒了,又希望他醒醒,睁开眼看看自己,毕竟到现在还不认识。

愚蠢的念头,动作笨拙些,老刘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都笑了。

宝宝没有回应他的期盼,连眼皮都不眨,又在怀里睡熟了。婴儿都这么能睡吗?不知道,只是小小的一个哈欠,心情起伏,嚼着温暖的复杂情绪。如果父母和让看到了,一定会宠坏他。

以后,要带着他打棒球,滑雪板,上一流的大学,出国深造。回家首先要改造公寓房间,晚上就要着手,什么婴儿用品都没有,要准备的太多了。

心里满满的筹划,没抗拒过诱惑,凑到襁褓的边缘,亲了亲小毯子,沾了些奶味,谦的脸上已经挂着满足。

“刘叔,开快点吧,没关系的。” 手放在他腿上,安抚着,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年长十四岁的人。

窗外的色彩斑斓起来,最喜欢布鲁塞尔的这个季节。看他脸上随时变化的情绪,感觉分开的一年很值得。其实宝宝就是在这里孕育的,现在只是回家而已。

摩挲着奶瓶,掌心里暖暖的,他腾出手拿走了奶瓶,拉着她的手一起搂住孩子。

亦诗靠到他肩上,两个人十指交缠。

孔宝宝很给面子,做了那么久飞机又换汽车,就乖乖的睡,嘴角冒着口水泡泡。

争取了八年,这一刻就是她要的。现实还是记忆里,只渴望这样和他一起。

很小声,从耳边滑过,虽然不是他习惯的表达,但是听起来还是一样的窝心。

“谢谢,一一!”

一条泪线,消失在他肩上,“谦,不谢……”

……汽车开下了高速路,这本该是最团圆幸福生活的开始,可是,二十年前开始的波折,并没有因为宝宝的到来而结束。

到达布鲁塞尔的第二个星期,亦诗和孔谦失去了这个孩子。

孔谦很难忘记第一次见到亦诗的一幕。

那是个冬天的清晨,山腰上还有积雪。部里的车队从山脚一直排到村边的公路上,一水的A字车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穿着黑西装的工作人员几步一岗,一段路滑的山道上甚至铺了毯子。

墓园就在绕山而过的溪水旁边,据说是上风上水的地方。忍着困倦,看了眼身旁的让,也是一脸的茫然。

从学校被叫来参加丧礼还是第一次,电视里领导都在城里举行隆重的告别仪式,这次却来了郊外。路上才听说去世的是厅长的妻子,今天只是骨灰安葬。

能有这么多人物出现很难得,那时亦诗的爷爷在任上,来的人都是冲着老领导的面子,所以排场很大。

下了车,孔谦和让走到父母的车边等候。

“一会儿你们去鞠个躬。”孔父严肃的发号施令,母亲给他们整了整领带,拍拍肩上的皱褶示意他们先上去。

“知道了。”

谦和让一前一后走在上山路上,每几步都有几个扎得华丽的花篮,写着敬赠人的名字。菊色并不浓艳,但铺陈开去,又觉得刺眼。

墓园尽头,一块空地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等了好久,仪式才开始。

看着父母随着亲友入场,一位老人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脸肃穆的中年男人。

仪式是基督教形式,长老会一位牧师主持,很简短,只为故人入土为安。三五个孩子一身黑衣裙,手里拿着白色的玫瑰花,依次上前把花放进墓穴旁。

最后面的小女孩,个子最小,手里拿着一支长颈的白玫瑰。

五六岁的样子,黑色的蓬蓬裙,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面容姣好,却挂着超出年龄的情感,好像哭过好多了,眼睛红肿着。

别人献完轮到她,举着花怯怯的上前,停在牧师面前。蹲下身要放,又犹豫了,似乎舍不得,把花抱回怀里,转身求助的找亲友席里的人。

“诗诗!”男人的声音很严厉,吓得她一振,失手掉了玫瑰,愣在原地不敢捡。

墓室的盖子很快合上,小女孩哆哆嗦嗦的站在墓碑前,眼睛里已经蓄满泪,被亲友席后排跑上来的中年女人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