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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辞(184)+番外

空间狭小的绘图营里,延陵正埋首在一堆潦草的稿纸中间,伏案昏睡,脚边滚着一个酒壶。九辰甫一掀帐进去,便被浓烈的酒气熏得皱了皱眉。

两年未见,延陵整个人变得邋遢颓废,不仅蓬头垢面、满脸胡渣子,原本傲骨嶙峋的背影也变得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九辰斜靠在帐门处,黑眸明亮,嘴角微微一挑:“既然这么痛苦,何必要违心屈服?两年前在百兽山,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延陵傻笑着,眼睛张开一条缝隙,自嘲道:“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其实,我自己也很瞧不起我自己。可我不能放弃自己的兄弟。”

九辰隐隐猜到几分内情,拧眉问:“他们又抓走了延山?”

“不。”

延陵忽然笑得很幸福:“他们帮延山解除了军籍,在沧溟城里给他买了栋大宅子,还给他娶了一房老婆。上个月,我有了小侄子。”

“这是我,一直想给他却永远也给不了他的生活。”

“我……很开心,很开心。”

说着,他真的咯咯笑了起来,稀里哗啦的流了满脸泪水。

九辰忽然觉得悲凉,这样的幸福,对延陵而言,只怕比加诸于延山身上的任何酷刑,都更能威胁他、控制他。

以前,倒是他小瞧自己的这位王兄了。

第二日,天色未亮,宗玄和师铁便点兵出发,和破虏营的两员大将会和,到督造营和文时侯一起押解云弩回沧溟。由于季剑临时休假,押运之事,暂由九辰统一指挥部署。

三百余名猎猎黑骑,护着十余辆粮车,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驻地,驶入曲折艰险的山道中,留下两行深深的车辙印子。

护送云弩的车队刚刚离开,北漠便急急赶到了帅帐,禀道:“将军,沧溟传来消息,明日祭祖大典完毕,王上要在重华宫设宴款待夜照使团。”

明日,十月初一,寒衣节!

九辰平静的黑眸,乍然间亮起一团火光,以及,冷冽的肃杀之气。

连日来,那半张残缺的卷纸,如魔咒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不论另外半张是什么内容,十月朝,总会有答案的。

“通知穆寒,让他立刻召集子营死士,随时待命!”

“是,将军!”

几乎同时,以风流著称的左相公子,左拥右抱、在满车美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的进了丹青坊。

虽是白日,这里进进出出的客人已经很多。这些王公贵族,虽是顶着以茶画交友的名号来的,大多等不及茶开,就迫不及待的搂着美人去雅间嬉戏玩乐去了。

看起来凤目微醺、满脸醉态的左相公子,一路和熟人打着招呼,便由众美人推到了二层一处僻静的雅间内。

两扇檀木门关闭的一瞬间,众美人自动分成两列,鱼贯退下,南隽轻整锦衣,凤目陡然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雅间内陈设简单古朴,两侧分别整齐的排列着十二把老式的八仙椅,由上等紫檀木制成,外表皆渡着层红漆。正对着门口的主位上,则摆着一个铺着貂皮的软塌,那貂皮毛色洁白柔软,一望便知是上等货色,价格不菲。

盛装打扮的车娘,披着狐裘,自珠帘后盈盈步出,见到南隽,秋波一转,欠身道:“车娘见过公子。”

行过礼,她便很自然的走到南隽跟前,轻车熟路的替他整理有些凌乱的衣冠。

南隽扫过二十四把空荡荡的八仙椅,眉间凉薄,胸口微微起伏,忽然,一把捏住车娘的皓腕,眸底阴云翻滚,一字字问:“今日本族例会,二十四路商行行长,都去了何处?!”

车娘被他捏着有些站立不稳,她垂眸盯着他衣襟上的一只精巧的口子,仰首,绽开笑靥:“公子,你弄疼车娘了。”

南隽鼻尖急促的换着粗重压抑的气息,玉面阎罗一般,瞧着对面女子许久,才猛然松开了手。

车娘腕上,留下一道红痕。她温柔的笑着,将南隽引到软榻上坐下,用洁白柔嫩的玉手,轻轻替他揉捏的肩膀,仿佛春水一般,要将所有的坚硬融化。

南隽紧绷的神经显然微微放松了些,额上,不知不觉已沁出了一层冷汗。车娘取出袖中的软帕,认真的替他擦掉每一个汗珠,忽然间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被他拉入怀中。

“你,也会同他们一样,背叛我么?”

粗重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仿佛梦境深处传来的靡靡之音,在她耳畔萦绕不去。

车娘闭目,感受着他身上浓浓的兰草气息,以及,被他的胸膛包裹着的温暖,而后幸福的弯起嘴角:“公子是我的命,背叛公子,就是背叛我自己。”

南隽终于卸下警惕,将额头抵在美人如缎墨发之上,再也不掩饰自己的疲惫。

两人在这寂静的雅间内,一坐一躺,消耗了大半日的光阴。

等穿窗而过的那抹阳光终于不再刺眼时,车娘终于走下卧榻,去珠帘后取来了刚煮好的一碗热茶,奉给榻上的锦衣公子:“这是秋末最后一壶露茶,今早车娘亲自去伏波湖采的。公子尝尝,这味道如何?”

南隽拿鼻尖闻了闻,叹道:“倒是难为你了。”

车娘但笑不语,又把茶往前推了一分。南隽也不客气,端起茶碗,便一饮而尽。

这茶喝完,不仅荷香沁脾,似乎,还多了一股绵软的劲儿。

南隽只觉四肢百骸都说不出的舒坦,像醉倒在酒缸里似的,渐渐地,车娘皎然如花的面容也渐渐虚晃起来。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他凤目陡然迸出道凌厉光芒,似是明白了什么,可只是那一瞬的反抗与挣扎,他便不受控制的倒在了榻上。

车娘半跪在榻边,枕着他明黄衣袖,先是泪痕满面,然后是嚎啕大哭。

雅室的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灰袍老者,双目矍铄,长髯及腰,叹道:“漓儿,走吧,你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和爹一起,为西梁、为端木氏而战!”

南隽昏昏沉沉醒来,又昏昏沉沉走回相府时,已是深夜。

向来闭门甚早的相府,此刻灯火通明、门户大开,家丁们举着火把站成两排,个个神色肃穆,气势震人。

南央官服都没来得及脱,便拎着跟黝黑的藤杖,在院中急躁的走来走去,神色焦急。管家南福拖着肥胖的身躯,缩着脑袋站在一旁,想去劝两句又没那胆子,只好继续缩着。

走到相府门前,南隽似乎没有察觉到府中的异常,和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丁,他只是抬起头,有些迷茫的望着相府巍峨的黑底朱字匾额。

家丁们等了一夜,终于等到自家公子出现,似乎看到猎物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冲过去、将南隽用绳子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推到南央跟前。

当朝左相一张脸黑得如锅底一般,二话不说抡起藤杖,便劈头盖脸的朝南隽身上抽过去,似乎在发泄这窝了一整日的火气。

与往常的冷言讥讽或巧言争辩不同,南隽只是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硬受着,不一会儿,脸上、颈上、身上已经布满了血淋淋的口子,锦袍上,更是溅上了道道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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