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非人类爱豆(151)

这个病人的状况很奇怪,查不出突然昏迷的原因,各项指标都好得不能再好,但是一直都醒不过来。

这个情况跟植物人的状态无限接近,医生知道家属都经常在百度上搜索些回答,真假掺半,正确性不好说,但很多人都迷信网络上的说法。

跟植物人对话能促进病人醒来——这个说法并没有科学上的验证,但是很多病人家属最初都会尝试一段时间。

而这个来探病陪护的男生,三天都住在医院里,每次她经过病房,他都在跟病床上的人努力找话题说话。

医生想,看来这个无法苏醒的青年,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第七天。

柏林在折叠椅上睡得不算安稳。他迷迷糊糊中途醒了很多次,每次都无意识往病床的方向看,确认对方仍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又闭上眼睛。

医院的百叶窗阻挡不了晨曦的阳光。

晨光不刺眼,从缝隙里一道道平行着落在眼皮上,泛着暗红色的纹路。

柏林睁开眼时不过六点多,却没了睡意。

他坐起身,手臂交叠,脑袋搁在肘弯里,安静地看着塞西尔昏暗中朦胧的侧脸。

“待到今天,我就暂时不能陪你啦。”

“所以你如果能听到的话,如果在我离开前能醒来就好了。”

昨天柏林给妈妈打了电话,说这个假期没办法回家了。妈妈的鱼汤,等过年再回去喝。

“我很想一直陪着你,很想你醒过来时,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我。”

“我不知道你醒过来会不会有这个世界的记忆,醒来的是哪一个你。如果是梦里的你,看到陌生的环境和人,会没有安全感吧?”

柏林想象了一个那个画面,如果是他,肯定希望能看到想见的人。

“可是我在这个世界有要做的事,不止是我一个人的事,工作的背后,是责任。”

行程都是提前敲定好的,skye工作排的很满,像这样完整的假期,一年其实也就只有这么七天。

一个看上去很简单的两分钟采访,背后也是很多工作人员核对问题方向、调整现场打光、镜头角度、后期剪辑。镜头前的人寥寥无几,镜头后的人各司其职,站得满满当当。

如果工作只是他个人,他可以留在这里陪着塞西尔,但是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有很多工作人员都在背后付出了很多,跟粉丝之间也有约定,他不能擅自缺席。

柏林叹息一声,伸出手在塞西尔的脸颊上戳了两下,小声打着商量:“你就醒过来让我见一面,再接着睡也好呀。”

不然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柏林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收回视线,转而开始研究塞西尔苍白修长的手指头,默默和自己的偷偷比了比掌心大小。

“你问过我,为什么喜欢舞台。那时候我没说,是没想好该怎么跟你描述才清楚。”

柏林这七天,几乎把所有能聊的事都讲了一遍,除了队友们的事没有多说,毕竟柏林不太喜欢在背后随便讨论别人的事。

于是他就把自己这一辈子大大小小的事,都介绍了一遍。

他没注意的是,在他研究塞西尔手指头的构造时,塞西尔睫毛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柏林观察着塞西尔指甲上的月牙,继续说着。他沉睡的时间不长,指甲还没有长出来,修剪得干净圆润。如果用粉丝的方式来形容,大概就是像博物馆在逃艺术品一样好看。

“我进入这个行业,最初是因为在网络上,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人们喜欢我、源自不同的原因。在现实中,身边人的喜欢是真的,也是假的。在网络上,素未谋面的粉丝纯粹的喜欢,是我能够坦然自在的乌托邦。”

“但后来喜欢上舞台,是因为我找到了属于我的、真正特别的地方。”

“梦想是一个听起来很空泛的词汇,但我现在可以解释它。”

柏林趴在自己的臂弯里,平日里圆溜溜的眼睛此刻笑起来也明亮,像刚吃完小鱼干晒太阳的猫。

塞西尔的另一只手微微动了动,指尖在平整的被单上留下一道痕迹。

柏林毫无所觉,继续说着。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普通人以外,还有拥有更高层面能力的人。电影里把这种能力称为’超能力’。同时把拥有这种能力的人,称为’超人’。”

“我们都知道,超人的意思从字面上理解,可以解释为’拥有超越普通人力量的人类’。”

“像我一样的人,在这一类电影里,通常都是等待’被拯救’的角色。”

塞西尔的眼皮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瞬,仍旧没有醒来。

柏林说着有些出神,比起最初闲聊的语气,不自觉更认真了一些。

“我发现我不喜欢个人英雄主义的电影,我喜欢人人都是自己世界里的超级英雄。”

“比起无能为力毫无办法的等待救援、将自己的一切寄希望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力挽狂澜,我更希望我获得的一切,都来源于我自己做出的行动和选择。”

“我也不喜欢绝大多数人的圆满,来自于少数人的牺牲。”

过了七点,透过百叶窗的晨光更加明亮,落在柏林的眼底,像清澈的琥珀。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嗓音仍带着点青涩,说不出的动听。

“我开始思考,我拥有什么’超能力’。或者说,什么是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的,未经发掘的,潜在的力量。”

“我想了很久,想不出来。我失望地发现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没办法单手举起一座铁塔,也不能让时间倒流。我的力量天生注定是有限的。”

“直到后来我在一场签售会上,见到了一个坐着轮椅来看我的粉丝。”

“她十五岁被诊断一种特殊且罕见的病,慢慢地双腿麻痹没有知觉。医生说如果三年内无法彻底控制,就永远不能再站起来了。”

柏林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出女孩看着他的眼睛。

女孩说,还有一个月就是自己的十八岁生日了。她看着柏林,问他自己还有机会站起来吗?

柏林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他刚经历过一场离别。第一次知道,重要的人无征兆地失去,是什么样的感觉。

而他无能为力。

那段时间,他吃饭吃到一半会突然走神,唱歌唱到一半,在舞台上大脑一片空白。一些零碎的片段无规律也无征兆,不负责任地时不时闪过他的脑海。

小时候爬过的那座山,蜿蜒不平的石砖,健康步道每隔两百米有一座小平台,奶奶在健身器材上用最矮的那个滚轮压腿,爷爷养的白色小狗安静地蹲在他脚边,夏天蝉鸣声那么大,小狗热得吐着舌头,跟在跛脚的爷爷后头,好像一辈子都可以不离不弃。

冲完凉后奶奶拿一条洗得发硬的毛巾给他擦头发,换上的背心有樟脑球的味道,奶奶力道太大扯得他头皮很痛,夏天刚洗完澡,奶奶扇着手里的蒲扇给他扇风,力气很足,一下又一下,电视机里传来“向天再借五百年”的主题曲,奶奶的蒲扇才停,好像永远也不会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