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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类爱豆(102)

高低得多喝两滴珍贵的血液才能不白辛苦这一遭。

柏林蹲着看了一会儿,默默看向塞西尔的方向。

他原本想象的“布施”,是给平民发放一些食物之类的东西,像是古代也会给没饭吃的流民发放白粥。不能管几天饥饿,官员们却好交差说办了实事,至于治标不治本,这些人之后会不会饿死,是两码事。

这里对“布施”的定义,就像亚桑所说的那样,是神子轮流见过来到这里的平民,为他们赐予祝福。

塞西尔在祭坛后方,亚桑之所以让柏林待在这里,是因为平民在阶梯下方,柏林所在的位置算得上是视线盲区。

他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看了一会儿之后,柏林观察了一圈四周,跟亚桑留下一句“我过去看看”,就蹑手蹑脚地猫着腰朝塞西尔的方向挪了过去。

他只要不站直了,祭坛外的平民就看不到他。

亚桑知道自己拦不住柏林,他脸色不太好,站在原地没有动。

神官一般来说不会来布施现场,柏林按理说是不能被允许踏上祭坛的……但只要不被抓到,亚桑也不会主动上报,毕竟与他无关。

塞西尔耳聪目明,大概率比队友们要更敏锐些,柏林偷偷摸摸挪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塞西尔毫不意外地低头看了看他,就继续注视着阶梯下正在讲话的平民,面上不动声色地认真聆听。

阶梯下看不到的地方,塞西尔的手从袍袖下探出来,修长的手掠过柏林的黑发,在蓬松的头发上安抚地轻轻揉了揉。

抱着膝盖躲在祭坛下方的柏林仰起脑袋,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发梢。

他小声嘟囔,感觉对方拿他当小狗。

习惯了四个队友中有三个是冰冰凉的冷血动物,塞西尔的手是温热的,不像邬珩尧那样血热温度比常人高,短暂接触的短短几秒钟里,那双手带着一点敲到好处的暖意,和一点点不自知的亲昵。

柏林捏了捏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烫的耳朵,开始竖起耳朵试图听阶梯下的人在说些什么。

亚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真的很好奇,神殿所谓的布施如果只是字面意思,为什么平民不会质疑。

他不能贸然站起来,会引起注意,因此只能靠听来判断眼下是什么人在说话。

阶梯下的人听上去年岁有点大了,面对“神子”起初多少有点诚惶诚恐的拘谨和仰望,讲话断断续续,到后来才顺畅不少,大概是塞西尔平和的目光让他放松下来。

听完他说的话,柏林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平民不会因为祝福并不一定会真的兑现而质疑神殿。

“神子”倾听他们的苦难,理解他们的难处。塞西尔就像是定期倾听人倒苦水的心理医生,他只需要存在,作为一个安定的,永恒不变的象征意义出现,就能给人以安慰。

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有别于动物的一点,就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经历,而产生浓郁的情绪波动。

倾诉对他们的现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却能有效的带给人情绪上的安慰。

人的精神世界可以异乎寻常的坚韧或是脆弱。

饥饿、贫困,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们会因为爱人的变心愤怒,会因为亲人的离世伤心,会因为拥有了可以报团取暖的人而心怀慰藉,会因为费尽力气的获得和轻而易举的失去感到怅然。

神殿是阶级分明的地方,公正的尺杆在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定了,思想上他们接受,情绪上他们会随着经历感到困惑不甘。

每一道波折都是汹涌的海浪,他们需要一个稳定安宁的锚,一个精神上的支撑,一个永恒不变的落点。

塞西尔就是他们寻找的那个落点。

将一切虔诚的、不多加思考的如实将生活中的一切困扰讲述给“神子”听,然后他会用平和无波的口吻平铺直述地告诉他们: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柏林明白了。

所谓的祝福根本就不是切实具体的,而是虚无缥缈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当然,时间会把一切当下的所有都带走。

不是解决了,而是遗忘了。

有时候他们不是真的想听别人的安慰,只要有一个让他们信任、安心的人能听他们说一说,就能继续原本的生活。

柏林听了一会儿,就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他原本觉得这样的“布施”很简单,不管来的人说什么,就任他吐苦水,讲一讲自己近期遇到的事,然后简单三言两语安慰一下就过去了。

然而他听到第五个人从瑟缩恭敬到逐渐停不下来的念叨时,就很难稳定住情绪波动了。

这件事本质上果然跟心理医生没差别,但心理医生是一份自己选择的工作,一次接待的病人有限,还可以有时间休息,有随时辞职的自主权。

而塞西尔今天要见的人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每个人都是带着烦恼来的,有些烦恼或许在个人来看算不上什么,今天说完很快就忘记了,但是对于塞西尔来说,是在短时间内接受大量的负面情绪。

他们无一例外,都将塞西尔当成了溺水时海面上漂浮着的那块浮木,抓住他就像是抓住了希望,就能从神明的手中得救了。

神明是强大的,无所不能。

神殿一直在加深这种印象,只有在所有的平民都将神明当成精神支柱全身心依赖的情况下,神殿的权利和地位才不会动摇分毫。

所以塞西尔需要做到平和,稳定,毫无波澜,永恒可靠。

真正的神明是不是真的这样厉害,柏林不知道。

他只知道事实上塞西尔有一个“神子”的称呼,也确实能做到很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但他依然是人。

他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别人经历过的饥饿,他有过,别人生过的病痛,他同样有过。

可是那时候没有人跟他说,“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一切的确过去了,但没有人告诉他,过去成为曾经以后,未来也并不是他想要拥有的未来。

没有谁天生就应该成为别人的支柱,人走过的每一条路,终归还是要靠自己走。

柏林是很有耐心的人,他听了许久,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塞西尔声线一直很稳,好像真的对所有的事都不以为意。

所谓的“布施”至少已经是第二天,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平民们什么事都跟“神子”倾诉——家里盖的瓦房前几日被雨水冲塌了,这些日子都没有地方住;老人生了怪病,谁也不记得了,每次见到自己的儿子都大骂儿子是偷东西的贼,有路过的人信以为真把儿子绑了,莫名遭了牢狱真的很冤……

五花八门,柏林都想象不到,人一辈子怎么会碰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什么执念较劲,柏林明明可以跑到一边去不听这些,但他一想到塞西尔还在不断地听人念叨,还要始终冷静地拿出“神子”的样子挨个安抚别人,就不想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