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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剑指旧山河(86)+番外

那黑影起初飘忽渺小, 如影子般躲藏在背后,无人瞩目,无知无觉。

不知多少年过去, 凡界王朝更迭,修界宗门倾覆,黑影有恃无恐,如巨兽般笼罩在无数人与妖兽身后, 安静蛰伏。

刻画的壁画开始变得潦草。看上去像是出自名门望族的修界婴孩诞生,孩童背后起初没有任何黑影,直到他长大, 壁画上刻画着他为抢夺一株珍贵的灵植,将一名族人推下了悬崖。

那一刻起,他的背后也有了黑影。

这一幕被躲在山石后的另一名族人看到, 逐渐演变成不断的杀戮, 直到那长大的婴孩家族中全都死去,只有他一个人仍然活着, 背后的黑影如一座巨大的山峰。

弱小的婴孩成为了强大的修士, 可移山填海, 日行千里,却逐渐跟黑影融合,最终变成了拥有人脸的鬼蜮。

这样的鬼蜮越来越多,有人,有妖兽,它们附着在有形的生灵身上,汲取嫉妒、仇恨、恐惧,并最终将他们同化为鬼蜮。

鬼蜮无形,诞生于恶,是一切恶的化身。不止凡人与修士,包括寿命无限的上古巨兽,都囿于困境之中,摆脱不得。鬼蜮如附骨之疽,有负面情绪就不会彻底消失,永远存在。只是有的人依然能不受影响过完这一生,有的人却被鬼蜮彻底控制、取代,化为行尸走肉般的傀儡。

鬼蜮肆虐,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就被鬼蜮悄无声息的吞噬,在无知无觉中堕为怪物,随着数百年、数千年过去,渐渐演变成一场几乎将人间覆灭的浩劫。

原本滋生于恶,以恶为食的鬼蜮诞生出了自我意识。

壁画上浓重漆黑的雾气开始不再依附于人或妖兽,能够自主游荡在人间,并随心所欲的附身于万物,汲取灵魂力量,彻底掌控意志力薄弱于它的生灵。只是在完全掌控后,任何生灵的力量和寿命都是有限的,会被迅速榨干灵魂力量,从而枯竭导致肉’体死亡。

越弱小,被鬼蜮附身后存活的时间就越短暂。

叶令仪抿紧唇,看着壁画上少年模样的修士被鬼蜮附体后,迅速衰老,化成飞灰。

在附身者死亡后,鬼蜮便会脱离,继续寻找下一个生灵附体。

鬼蜮不断进化,这种无形的鬼怪无需附身也能够存活,但它们诞生的天性就渴望着吞噬真正拥有生命的个体。伴随着逐渐增生的空虚感,如黑色雾气般的鬼蜮开始蜕变出更强横的存在,如同凡人王朝与修士中大小宗门一般,有了强弱不同的阶级。

低阶鬼蜮仅仅可以附身,但无法拥有生灵原本的智慧,只继承灵魂力量中污浊的那部分,如行尸走肉般不断杀戮,制造混乱,汲取由此诞生的恶作为养分。

看到这里时,叶令仪本来还没有太大的反应,直到她的目光继续后移,看清了接下来的故事。

叶令仪一动不动盯着壁画上的后半部分。黑影笼罩了少年修士,显然是将其附身,起初显得呆板空洞,对围拢在他身边的人视若无物,周围鲜花丛生,昭示着是春天。下一幕,则画着落叶纷飞,枯枝遍野,显然已过去了数月。她看到那少年身边有一位老妇正在清扫落叶,而少年的动作与她一模一样,平白生出一股怪异感。

接下来,还有很多幅画面。

都是少年和不同的人,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四五岁的小孩子咬糖葫芦时不小心掉到身上,看上去已近弱冠的少年诡异的跟小孩子用着同样的姿势,甚至表情都带着一丝别无二致的天真无害。

修士打斗出剑,少年以同样的剑势如对照般,将对方一剑捅穿。

有青年在大笑,少年也大笑。有妇人在啼哭,少年也哭。所有的动作,表情,都与身旁的人毫无区别,几乎是同一个人。

这画面看得人脊背发寒,有种荒唐又离奇的割裂感。

叶令仪不可能看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高阶鬼蜮则可以模仿附身的个体。

鬼蜮附身少年后,在模仿身边的人。等他将所有的行为举止学会时,就能毫无违和的融入人群,不被察觉分毫。

那些诞生于恶的、毫无良知与感情可言,甚至根本称不上生灵的鬼蜮,在模仿人,甚至模仿的惟妙惟肖,难以区分。

但它们无恶不作,肆意屠杀,将人与妖兽的躯壳随意夺取再摧毁,根本看不出所谓的人性。

而当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流泪的时候,又怎么能判断它们到底是完美的伪装,还是真的知道什么叫做难过?

她说不上意识到这一点时,究竟是惊骇还是恶心,事实上,她甚至来不及考虑这些,只是突然想到了某个画面。

怪诞陌生的仪式,熟悉的献祭阵法。

整个家族的人消亡,只有一个人活下来。

连谌冶说,有时救人也是会后悔的。

叶令仪大脑一片空白。

她还记得裴司年被接回清虚后第一次睁开眼睛,所有师兄师姐都围在他身边,想帮他早点振作起来,走出阴霾,他却只呆呆望着远处的某个地方,一言不发。

亲眼见到整个裴家被灭门,所有人都清楚裴司年必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不愿勉强他开口说话。

那时候连沈卿都好脾气了许多,从不会对裴司年露出不耐,师弟师妹们更是尽可能的温暖他,让他能安心把清虚当作第二个家。

因为裴司年对叶令仪表现出的特别反应,叶令仪更是去看望的频繁,几乎每天都抽出时间陪伴他,跟他念念叨叨自顾自说一些话,看着他逐渐有了生气,眼睛里一点点重新有了光。

她将裴司年从阴霾中走出的那一幕记得清清楚楚,感受到裴司年滚烫的眼泪时,那种酸涩感伴随了她很久。以至于后来她每每看到裴司年时,都会想起他曾经死气沉沉的样子,想象他曾经笑容灿烂无忧无虑的样子,会忍不住有些心软。

重新“活”过来、恢复“正常”的裴司年很温柔,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好,会记得给对方带礼物,会默默记下自己喜欢凡界的小吃,会默不作声的安静耐心等在房间外,朝她露出很温暖的笑容。

从不高声,从不心急,笑起来时有隐隐约约的小梨涡。

她很喜欢这样的裴司年。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精妙的模仿,或是伪装。

“师姐?”吴朝朝带了点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小声响起,叶令仪思绪有些混乱的“嗯”了一声,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死死盯着壁画上鬼蜮模仿人行为与情感的那一幕幕。

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种可能。

如果裴司年第一个月不开口,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空洞麻木,不是因为受了刺激……而是刚刚取代原本的“裴司年”,作为鬼蜮在观察学习人的表达和情绪呢?

如果是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完美掌握人类的表情控制与反应方式后,才“活了过来”,似乎也说得通。

跟宗门的人打交道很细心,对周围的人都很好,是因为他在学习情绪表达的那一个月中,学到的都是善意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