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相见时难(129)

乌札库氏摇摇头,弘昼嗤笑:“虚伪!”

“真的!”乌札库氏急忙辩解,“臣妾说得都是实话!”

弘昼哼一声,别开头。

他身躯高大,别的男人穿这样又厚又长的大氅,总显着那么臃肿畏缩,可他往那儿端正地一站,脖颈挺立,两肩宽阔,说不出来地意气风发,仿佛再大的凄风苦雨,只要往他身后一躲,也能立时温暖如春。

可他为什么总是那么遥不可及?

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怎么做,他都看不到。他有时候就象是一道铜墙铁壁,让她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

怨他么?

乌札库氏淡淡苦笑。

皇上生性内敛,逢年过节、尤其是春节,一向都是极恬淡。初一早晨给皇上和娘娘们磕过头请过安,弘昼瞅了个空儿,把果亲王允礼拉到了僻静的地方。

允礼笑呵呵地坐在椅子上受了他一拜:“什么事神神叨叨的?非得到这儿来说?”

弘昼又是一揖到地:“十七叔,您答应过侄儿的,忘了?”

“我又答应你什么事儿了?”

弘昼脸上一赧,笑道:“叔叔忘了,就是请您……帮着给个女子抬旗籍的事儿……”

允礼深看他一眼,咧了咧嘴:“怎么又闹出一个来?”

“不是‘又’,还是上回的那个!”

“这都几年前的事了?你到现在还没把她安排好?”

弘昼只有傻笑。允礼斜他一眼:“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抬个旗籍这种事也犯得着要我帮忙?你小子不就是想拉个垫背的,日后有了事还指着我帮你说说情是不是?”

“叔叔英明,嘿嘿!”

“别跟我这儿装傻充愣!”允礼低笑起来,“什么样的女人你小子三年多还没撂开手?”

“嗨,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罢了。十七叔,咱可说好了,这事就全拜托叔叔了!”

“乡下丫头?”允礼看着弘昼,笑着点了点头。

出了宫,乌札库氏自坐马车回府,弘昼胸中有些气闷,坐在马背上,随意地转了个方向信步往前踱,齐心也骑着马跟上主子。

新年伊始,到处是喜气洋洋的人群,街上的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骑了一会儿马,人太多了,弘昼便又下来,把马缰绳丢给齐心,在街上四处逛。齐心一个人拖着两匹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热出了一头汗。

“这两天你过去没有?”弘昼忽然冒出一句,齐心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噢了两声,点点头。

“她那儿……怎么样?”

“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齐心抓抓脑袋。这个爷!前两天提也不准提小院的事,现在又来刨根问底。“耿姑娘、小兰姑娘还有秦少爷都挺好的!”

“什么秦少爷?哪儿又冒出个秦少爷?”

“就是耿姑娘的儿子啊,爷还不知道吗?小少爷姓秦。”

弘昼猛地站住脚,脸一下子弊得通红。他扭过脸来直楞楞地盯着齐心看了半天,嘴唇都激动地在发抖,齐心当然明白爷的心思,他忙摆摆双手:“不是的,爷!奴才也动过这个念头,可耿姑娘走了三年多,秦少爷才一岁多一点儿,怎么算他也不是……”

弘昼的脸又一下子铁青,呼吸着的空气也变得粗糙起来,刮着生生地痛。他抓过缰绳来翻身上马,轻叱一声往她在的方向跑去。

韧之穿件大红的棉袄,象只红红的球一样在小院里滚来滚去。星河和几个人下人看着小兰逗他,都在一边笑。小兰从小在杭州长大,官话只会听不会说,她逗着小韧之的时候叽哩呱啦说着吴侬软语,小院里除了星河能听懂,别人只觉得在听天书。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吃年糕,糖沾沾,多吃块。盐沾沾,少吃块。外婆叫我多吃块。舅姆叫我少吃块。嘴里含一块。巴掌上挂两块。舅姆看得眼泪水都要挂落来。”

“摇呀摇,摇到卖鱼桥。买条鱼来烧。头不熟,尾巴焦。盛在碗里吱吱叫。吃在肚里跳三跳。跳呀跳,还是跳到卖鱼桥。”

韧之咯咯地笑着,两个腮帮子比身上的衣服还红,他朝星河伸出胖嘟嘟的两只小手,甜甜地叫了一声:“姆妈。”星河走过去抱起他,笑着亲他的小脸。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拍门的声音,门房赶紧过去打开,冷不防兜头有人一脚踹过来:“这么久才开门,死什么地方去了!”

院中刚才的详和气氛一下子冷肃,门房捂着肚子倒在地下不敢呻吟,下人们吓得一个个跪下去请安,星河抱着孩子,苍白着脸,看着怒意丛生的弘昼慢慢走到自己的面前。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侧开身子挡住弘昼看向韧之的视线。

~~~~~~~~~~~~~~

在她的视线下,弘昼也有些懊悔刚才没压住火,可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狠狠地瞪着她,突然转身就走。星河赶紧把孩子塞进小兰的手里,跑到过去扶起门房连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踢着哪儿?”

门房这才哎哟出声,脸色已经白得吓人,一边下人接过手来把门房架住往他的房里走。

冷不丁弘昼又折返来,众人又吓一跳。可他并不看别人一眼,拉住星河的手就往外拖,哪有人敢吱一声,愣是看着他把星河斜架上马,撒缰便走。

长巷里一地鞭炮的红屑,马踏过去,溅起满满的烟火气味。一边还有顽皮的孩子手里拎着小鞭拆开了放,有劲大扔得远的,都炸在路中间。

“起开!”弘昼吼一嗓子,可小孩子们哪里理他这一套,哄笑着反而把这匹经过的马当成了目标,嘴里高唱着“瞎子骑马咚咚踏,娶个老婆没有咂”,手扔出的小鞭响成一片。

依着弘昼原本的脾气早恼了,可他听见孩子们的俚语,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星河没听明白,回头看一眼,被耳边的霹啪一声又吓了回来。弘昼叱了小孩几声,夹夹马腹让马儿走快些,顺手揭过身后的披风盖住星河。

被兜头盖在他的怀里,外头的风一丝也吹不进来。星河有心想喊住他,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有这一刻的温暖可以耽溺……

马蹄得得,她任他载着,向未知处投奔。

从这以后,弘昼每天都来。来了也不多说话,只是静静守她一会儿,有时候呆得迟了,就自去书房安置。他不开口,星河更不敢去招惹他,虽然压抑,却也慢慢练就了在他如炬目光下泰然自若的本事,极偶尔与他视线相交的时候,也能不慌张躲开,而是自然而然地把眼光从他身上滑过,落在旁边一件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上。

一来二去到了元宵,弘昼酩酊大醉地回来了。

他回来得极迟,星河早已经睡下。难得一天没被他“监视”,星河反倒有些不适应,正在枕上翻来覆去,就听得门前廊下咚得一声响,然后是丫环小厮们杂乱的脚步声:“五爷!快扶起五爷来,快去煮醒酒汤。五爷,没磕着哪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