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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唱遍岂是歌(118)

黄鹂儿一面为族人感到高兴,一面又为殷释担心。他以凡俗之身承受了三件神器力量的攻击,虽然有碧血救治,但是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苏醒,象是睡着了似地静静躺着。和拔除莺莺血咒类似的另一场仪式也被举行,同样有碧血,同样有刀火十七肉身饲育出的月魄,但是殷释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继续昏睡着。

黄鹂儿整天守在殷释身边喃喃低语,期待着下一刻便有奇迹发生,殷释可以睁开眼睛看着她,对她说一切都好了。

可是奇迹不愿意降临,夜半无眠的苌弘圣女心中焦急万分,独自离开寝殿,披着条长长的丝毯,在冰冷安静的玉城宫殿里赤足缓缓而行,停在了供奉神明的神殿外。

神殿高高的穹顶上垂下巨大的长明灯,盛放在水晶灯盏里的灯油不分昼夜地燃着,高大如树的金铜灯柱摆放在神坛两边,无数只小小灯海里的火焰被神殿内的气流吹拂得向着同一个方向摇晃,将静静站在神坛下的黑色身影映得有几分鬼魅感觉。

箭水季鹰回头看向站在殿门处的黄鹂儿,躬身施礼:“圣女大人。”

黄鹂儿走进来,抬起头看着高大的神像。这尊神像非佛非道,身披金甲手执长刀,虬髯脸庞上狰狞恼怒,恶狠狠地看着尘世凡俗:“这就是我们碧族人世代供奉的神?他为什么……这么凶狠?”

“众生和,则神以寂静相示人,众生妄,则神以狰狞相示人。这大千世界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地平和无争,神明也许就会收了这愤怒身吧。”

“我不明白,神明赐下碧血和法力,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既然众生妄,他为什么还要给世人这么多的诱惑?他难道愿意眼睁睁看着所有人残杀欺骗,看着这些可怕的事情发生?”

箭水季鹰看着灯光中素衣拂地的黄鹂儿:“这就是神明的试炼吧!象是神明手里的这把刀,需得以烈火焚尽一切渣滓,再百锻千锤,方能铸炼而成,碧血和法力,也许就是神明加诸给世人的烈火和巨锤。”

“既然是碧血和法力,又为什么要让我们承受这么多苦这么多难,神明难道不应该格外偏爱我们的吗?”

“烈火焚尽自身,巨锤以身击打世人,击出多少力量,自身便也承受多少力量。神明的偏爱,并不是以凡俗的方式。”

黄鹂儿苦笑:“用这种方式只偏爱我一个人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延及我身边的人,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箭水季鹰欲言又止,长叹一声,仰首也看向神像,“神明安排下这一切,也许都有他的用意,我们们无法揣度,只有接受。”

黄鹂儿向着神坛走近,赤着的双脚踩着白色玉石铺成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上去,伸出双手搭握在神像手中冰冷的刀柄上,身上披的丝毯滑落,露出她身后直直垂下的乌发。黄鹂儿高高仰起头,从这种低到尘埃里的角度看着神像愤怒的脸。

“可是……可是我不愿意接受你安排的一切,你给了我碧血,就把所有痛苦都给我吧,有我一个还不够吗?那些无辜的人们,善待他们吧!求你!”

所有正在燃点的光焰同时跳闪,呼呼地向着两边扇动着,神殿内顿时光影婆娑。箭水季鹰心中凛然,沉声唤道:“圣女大人!”

黄鹂儿却低笑了起来,把头仰得更高:“你听见了?听见我说的话了?”

“圣女大人不可对神明这样!”箭水季鹰抬高声音。

黄鹂儿攥住那只比她手臂还粗的刀柄:“我知道是你,我听过你的声音,天上的那些雷声,那么响,那个是你吗?”

箭水季鹰也紧紧站在了神坛前的阶下,却不敢轻易地迈步上去。

“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他?一定可以救他的,对不对!”光焰又是一个闪动,黄鹂儿扬眉大喜:“该怎么做?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高大的神殿内闷闷地响了一声,象是地底深处有道雷声炸响,被厚重的土壤与岩石还有山峰镇压住。闷响震动着持续了一小会儿,停止的时候,神殿里所有的灯光猛地涨大,随即熄灭。

月光顿时从落地的窗外倾泄进来,流水一般,洒在洁白的玉石地面上。

乍明乍暗,黄鹂儿眼前有点发黑,她闭起眼睛,把头转向阶下的箭水季鹰,柔声说道:“他既不肯告诉我,那么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殷释?”

十二枚神咒银钉,箭水季鹰手中只有九枚,不过现在又有了一枝拒天箭、一柄赤玉刀和刀火十七臂骨化成的月魄。这十二样神器凑在一起,虽然不能完全发挥出苌弘圣女体内碧血的灵力,但是想要救好殷释,应该已经绰绰有余。

大祭司伏在神像前痛哭一夜,不明白为什么神明这么不怜悯他们碧族的圣女,这世间仅存的一枝碧族血裔,也要用这么邪恶的方法,让自己洁白的衣袍上,沾染碧血。

神坛下雕刻着巨大莲花形状的圆形玉璧被揭开并竖起,露出被玉璧遮盖了数百年的一只血池。这血池和邲州离宫里的那一只一样,里面满满的一池碧血盈盈荡漾。也许这些碧血都是苌弘圣女们最深沉的痛恨与怨气,虽历千年,也没有一丝干涸的痕迹。

黄鹂儿再次穿起祭袍,盛妆站在神像之前,久久地静立祷告。白发白须的大祭司颤抖着,最后一次来劝告圣女:“圣女大人,一定还有别的方法,您不要……不要这样……”

黄鹂儿没有血色的嘴唇微笑抿起:“我没事的祭司大人。”

“圣女大人……”

“祭司大人!”黄鹂儿温和地打断他,“开始吧!”

玉璧足有两丈方圆,黄鹂儿背璧站立着,伸开双臂,对着跪在面前的箭水季鹰鼓励地笑了笑。箭水季鹰满眼是泪,痛吼一声:“起!”

立时有名健壮的碧族男子一左一右执住黄鹂儿的手臂,足尖点地腾空跃起,手执神咒银钉与铁锤的箭水季鹰也紧跟着高高掠起,在黄鹂儿升至玉璧中央的时候,电光火石般当当两锤,将锋利的神咒银钉分别穿透她两侧肩头,深深地扎进了玉璧里。

碧血随之倾落,神殿内所有的碧族人全都伏地跪倒,哀哀哭号:“圣女大人……”

只有喝饱了碧血的银钉铮铮然地绽放开了钉头的莲花花瓣,发出刺目银光。

黄鹂儿先是疼晕,又被疼醒,汗水从额上涔涔落下,她细若无声地对着落地后无力再跃起的箭水季鹰说道:“快,快啊……”

箭水季鹰凄惨地仰天长啸,死死咬住嘴唇,穿着白色长袍的身体鹰隼般飞掠起,双手舞动银光频闪,霎那间九枚银钉全数贯穿了黄鹂儿的身体,她呈大字形被牢牢钉住,碧血如流般落进血池,溅起碧绿色的血花。

拒天箭从引雷弓上射出,正中黄鹂儿的左掌,而赤玉刀宽大的刀刃也不得不被猛刺进黄鹂儿的左膝,纵向整个劈开了她的膝盖骨。

箭水季鹰的泪水已经彻底挡住视线,他手里拿着最后一柄月魄,身上的白色长袍已经有大半被碧血染透,森然地贴在了他经受过雷火之刑的枯干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