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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姬(出书版)(110)

“很好。”

“那便好。”

他转眸望向天际, “一世很短,又觉得很长,我在想,下辈子我还会遇见你吗?”

吴国质子府中,他说:假如,我安排好一切,万无一失,你会和我携手隐去,过那种平淡的日子吗?

我明白他的心意,然而我无法酬谢他什么,以往是,现在也是。

我慢慢一笑, “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吧,我信缘分。”

楚诺望着我,目色纯净, “我也信缘分。”

再聊数句,他向我告辞,转身离去,暖阳春空下,他纯白的背影慢慢地消失于长廊。

————

一整日,王宫上下忙忙碌碌,人影晃晃,步履匆促,为明日的王子战婚典做最后的准备,日照殿倒显得冷清了。我独自待在寝殿,想起很多事,想起前半生,竟觉得惘然,不禁怀疑,这是我的前半生吗?这是我吗?

万千骄宠,国破家亡,孑然一身,孤胆复仇,孤身赴吴,忍辱负重,多年煎熬,遭人陷害,得遇公子,两情缱绻,却无法长相厮守,回秦深陷漩涡,携手无情,在泥淖中挣扎。

想起父王母亲,想起二哥,想起赵慕,想起无情,想起很多人,我究竟做过些什么?我究竟想要什么?我不知道……

此时此刻,我觉得迷惘。

挥退所有宫人,我站在窗前,望着广袤的苍穹与中天的孤月。

现下,无情应该是在哪个宫门当值吧。

远传隐隐的人声,更显得满殿清寂。夜幕孤广,弦月苍凉,微风扫过,凌乱的枝影在墙上摇晃不止,入目森然。

蓦然间,身后传来轻响,我听得出,是千夙轻捷的脚步声。

“夫人,夜深风凉,莫站在窗口。”千夙温柔道。

“何事?”我没有回身,心中已有计较。

“故人。

“他已在殿外?”

“已在殿内。”千夙垂眸浅语,与往常的神色大不一样,温和恭顺。

“好身手。”我转身举步, “也好大胆。”

占南风在此,千夙不敢对我有所不敬,如此看来,她相当畏惧占南风。

昏红的光影中,占南风负手而立,身着黑色长袍,乌铁面具掩了半张脸,依旧那么森诡,依旧那么风致翩然。

千夙垂首恭敬道: “公子,千夙在外殿望风。”

我早已猜到他会寻机见我,却没料到他胆大至此,亲自来到日照殿。我坐在床榻上,微微一笑, “你不担心王上突然来此吗?”

占南风亦坐下来,在我旁侧, “即使如此,我也能全身而退。”

我冷笑, “有何指教?”

他的唇角溢开一丝笑意, “不敢,南风只想见公主一面。”

“哦?是来游说我复仇、复国的吗?”

“正是。”

“我巳说得很清楚,莫非千夙没有如实相告?”

“我想亲自最后一次劝你。”

“你应该料得到,我不会改变心意。”冷意浮上脸颊,我不想拐弯抹角。

占南风移过来,右掌扣住我的肩, “你已得到秦王宠爱,灭赵轻而易举,只要你吹吹枕边风,便能让秦王发兵攻赵,你还犹豫什么?”

我如实道: “因为赵王是赵慕。”

即便赵慕选择王位放弃了我,我仍然不想与他为敌,不想对他或赵国有任何不利,我不恨他,只愿他好好地过完余生,不要再惦念着我,我便心满意足。毕竟,他曾经为我浪费了宝贵的十二年光阴,曾经那样无怨无悔、痴傻无望地爱我,曾经待我如珍宝……

他逼视着我,目光深切, “所有人,所有事,都不能令你改变心意吗?”

我脱口而出, “是。”

面色一变,占南风恼怒道: “你不配为卫国王室子孙,不配为公子渊的妹妹。 ”

我淡淡一笑, “卫国灭亡多年,仅剩我一人,苟活罢了,能成什么大事?倘若父王母亲在世、二哥在世,也希望我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什么复国,什么复仇,都只是虚妄。与其活在痛苦与煎熬里,不如率性而活。”

“混账!”

一声低吼,饱含怒气。

我震惊地望着他,心中渐渐明朗, “卫国国弱,灭亡是迟早的事,不是赵国,便是秦国,此乃天下大势,谁也无法改变。”

占南风静默得似已僵化,我轻挑眉心, “你只是二哥的谋士,何须为已灭亡十余年的卫国浪费心机?再者,复仇了又怎样?死去的人能够再活过来吗?”

复仇,因为赵慕而完全搁下;复国,本就是一个虚妄至极的梦。因此,我需要做的,就是不让自己被仇恨蒙蔽双眼,就是为皓儿谋前程。

占南风抬眼,近乎于哀求道: “只要你让秦王发兵,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

我冰寒道: “我心意已决,你无需再劝我。”

“若你一意孤行,休怪我不顾情面。”他站起身,背对着我,冷沉的嗓音微含厉色。

“二哥,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为什么你要我活在仇恨里?为什么你要我为了仇恨而牺牲快乐与幸福?”我站在他身后,凄苦道, “二哥,你自己活在仇恨里,十余年来一无所获,难道你还不明白,卫国的一切早已烟消云散,再也没有可能复国了。

肩背僵硬,占南风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默不语。

我涩然道: “二哥,为何你不与我相认?”

双目冰寒,他哑声道: “公子渊已死,世上再无公子渊。”

我行至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腕, “二哥,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不好?”

占南风目光微颤,伤痛犹在,令人惊心。他厉目瞪着我,一字字道: “我不是公子渊。”

“除非你摘下面具,否则我不信。”

“我不是。”

“你是!”我愤然低吼, “若你不是,为什么千夙喊你为‘公子’?若你不是,为什么要戴着面具?若你不是,为什么三番两次地说服我复仇复国?若你不是,为什么让千夙入宫助我一臂之力?”

占南风转眸别处,不敢与我对视。

我看见,他的双眼因水光晃动而温和悲痛,不再冰冷无情。我伸手揭开耶张乌铁面具,嗓子微颤, “二哥……”

他僵立不动,闭上眼,任我揭开面具。

目光触及那被面具掩盖的半张脸的一刹那,我全身惊震,彻底呆化。

他的脸上,从眼角斜下来一条长长的伤疤,令曾经清俊的玉颜变得丑陋不堪,风华不再,自信不再,只能以面具示人。

我没有猜错,占南风就是二哥,就是卫国名闻天下的公子渊。然而,那伤疤是二哥刻骨铭心的锐痛,是一生的耻辱。因此,毁容的二哥变成楚公子翼身边的谋士占南风,潜伏楚国,为复仇、复国钻营多年,尽付半生。到头来,能否达成所愿也未可知。

恍然间,我明白了所有,感叹于二哥刻骨的家仇国恨,又不免为二哥的执念担忧。

“雅漾,二哥变得这样,你国破家亡,都是拜赵慕所赐。”二哥攫住我的双肩,激动道,“这一切都是赵国造成的,我们要灭赵,要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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