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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染帝业(148)

我瞧得出来,他好像还有话要说,有点欲言又止。然而,他终究没说。

临行前,石勒轻拍我的肩头,再次叮嘱道:“容妹妹,千万保重。”

我骑在马上,向他挥手,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尔后,我和司马颖挥鞭策马,赶往建业。

一路上,石勒的三个部属为我们打点一切,不久就到了建业。在城郊的一个村落,三个部属搭了三间简单而实用的草屋,添置了家用器具后就向我们告辞,回去向石勒复命。

草屋前方有一片竹林,屋前有几株桃李,屋后是一片野生的花花草草,远处就是一条小路和大片的树林。司马颖和我都很喜欢这里的环境,与林木为伴,与花草为友,清幽宁静,与世隔绝,一切都很怡人。

今日起,我就和他在这里过上幸福、平静的日子,度过甜蜜的下半生。

我坐在床榻上,默默地看着他,像是新婚之夜,心慌慌的,有所期盼,又有点紧张。他也看着我,眉宇含笑,俊眸点染了深浓的情丝。可是,他看起来很疲倦,我扶他躺下来,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我料想不到,司马颖竟然病得这么重。次日一早,我请了大夫为他诊治,从大夫的面色看来,病势堪忧。

大夫开了药方,我每日煎药给他服用,汤药却好像不起效用,他没日没夜地咳。

司马颖总是安慰我:“容儿,别担心,我的身子我知道,没什么大病,就是虚寒了点,咳几下,无妨。”

看着他苍白无血的病容,看着他涣散无神的眼眸,看着他虚弱勉强的微笑,我拼命忍着,点点头。尔后,我快步走出屋,泪水夺眶而出。

换了几个大夫,所开的汤药都没有什么效用,仍然咳得厉害。

“容儿,我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必再花费银子请大夫、买药。”每当有新的大夫来诊治,他总是这样说。

“还有银子,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我鼓励他,也鼓励自己。

辗转打听到,建业城中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名义,会治各种疑难杂症,于是,我进城去求那个名医为司马颖诊治。可是,再多的银子,他也不出城行医。我苦苦哀求,使尽各种方法,连续求了五日,白大夫才首肯。

看过司马颖后,他一言不发地出了屋,凝重道:“这位公子多年伤病,一直没有治愈,他的病症主要在肺,肺虚受邪,伤及肝肾,肺阴亏耗,药石无灵。再者,他的肝脏皆已亏耗,已是油尽灯枯之境,最多能活三个月。”

晴天霹雳!

仿佛有人用棍子敲了我一记,脑子一轰,我眼前一黑,差点儿跌倒。

我恳求白大夫救救司马颖,无论花多少银子都没关系。可是,他强调药石无灵,没治了。

最后,他还是开了药方,说汤药可减轻他的病痛。

拿着药方,站在深秋的冷风中,泪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不,我不能哭,我不能放弃,放弃了就任何希望都没有了,也许还有更高明的名医见识过此症也说不定。

拭去泪水,正要回身进屋,我惊诧地看见,司马颖站在门口,怜惜地看我。

我走过去,挤出一抹微笑,“外面风大,怎么出来了?”

“白大夫的话,我都听见了。”他淡淡地微笑,冰凉的手指抚触着我的腮,“可怜的容儿。”

“相信我,还有更高明的大夫,我再去城里打听。”

“容儿,我知道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之前我一直在骗你,因为我不想让你伤心难过。既然你知道了,就不要再浪费精力找大夫了,我希望在剩下的日子里,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清晨看朝阳升起,黄昏看夕阳落下,晚上听林间的寒风,或者我弹曲子给你听,好不好?”司马颖温柔地笑,即使病容满面,他的微笑仍然举世无双。

胭脂染帝业【十七】

“好,我听你的。”我忍着热泪,可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

“即使只有一日,能和你在一起,也是一生。”他的嗓音异常柔软,“三月是一生,一月也是一生,一日更是一生。容儿,无论多少时日,我们曾幸福地守在一起,这一生,足矣。”

我拼命地颔首,泣不成声。

他执起我的手,就像为人夫君那样亲昵道:“扶我回房,好不好?”

——

每时每刻,我们都在一起,时而在屋中各做各的事,时而在林间散步,时而坐在屋前相依偎,更多的时候,司马颖卧床歇着。

这样的日子,宁静,平淡,如小溪之水,缓缓地流淌,没有人比我们更自由自在、清心寡欲。

只是,他在夜间咳得越来越厉害,他的身子越来越清瘦,他昏睡的时辰越来越长,他的精神越来越不济……我总是揪着心,害怕他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

每日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探探他的鼻息;然后,祈求上苍,让他明日还活着,让他活过这个冬天。

建业的冬天,只落了一场雪。

那日午时,我们正在进膳,小小的雪粒子从天而降,落地即化。不到半个时辰,小雪就变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洁白晶莹,慢慢覆盖了大地上的一切。

“容儿,我想起了洛阳的雪。”司马颖望着外面,浑浊的眼眸忽然清亮了几许。

“洛阳的雪很大,比建业大。”

我想起,有一年,他秘密回京,我在纷飞大雪中和他相遇。俊美的容颜如雪砌,倾城的风姿无人比,令人痴迷。

他神往道:“我们坐在屋前看雪,好不好?”

但凡他有何要求,我都会满足他。我搬了两张有竹椅放在屋前,为他穿上厚厚的轻裘和大氅,扶着他坐下来,靠在墙上。他微微仰脸,望着从空中飘落的雪花,目光淡淡。

万木凋零,眼前所见皆荒芜,唯有一片片雪白落在荒凉上,掩盖了所有的痛与苦。

司马颖握着我的手,“容儿,你知道我从何时开始喜欢你吗?”

他的掌心有些凉,我包着他的手,笑问:“不是一见钟情吗?你不是说十岁那年就开始惦记我了吗?”

“傻容儿,男人的话只能信一半。”他取笑道,促狭地看我。

“那你究竟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佯装气恼地追问。

“我想想。”他望着前方,状似在苦想,“也许是你嫁给皇兄之后、我秘密回京见你的那次。”

“哦?为什么?”

“因为,我妒忌。皇兄失智呆傻,已过不惑之年,竟然娶到姿容冠绝洛阳的羊家女。”司马颖自嘲地笑起来,“我堂堂成都王,虽然不是帝君,但我手握强兵,尽心尽力地匡扶晋室,却不能娶到洛阳最美的女子为妻。可恨的是,上苍竟然让皇兄娶到了,这是何道理?”

“堂堂成都王,竟然这般小心眼。”我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心中却甜蜜。

“从那时起,我发誓,一定要赢得你的芳心,一定要娶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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