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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染帝业(119)

“你要我怎么做,你说。”他呵呵低笑,笑声爽朗,如春日灿阳。

“我只是汉国四王子的侍妾,怎敢吩咐王子呢?万一这事传出去了,王宫里的张夫人听见了,我这条小命可就危在旦夕咯。”

刘聪捻着我的耳垂,声音有些冷,“放心,娘不会再来骚扰你。”

我站起身,轻拍他的脸颊,“王子自个儿进膳吧,容儿去躺着了。”

他没有拉住我,我兀自回房,行至床榻前,只听他的声音传进来,“容儿,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我回敬道:“你不宠我,我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之后,他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地喝,好像心中有闷气无法排出,借酒消愁。

次日午后,我正在他的书房抄书,他忽然进来,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这时候回来?”我奇怪地问。

“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在想我。”刘聪一笑,从身后抱住我,“又在抄书,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抄书,不觉得枯燥无聊吗?”

“我闲来无事,只能抄书消磨时间,总比整日发呆强。”我搁下羊毫,突发奇想,“倘若王子有闲暇,明日起开始教我作画吧。”

他极为惊诧,“为什么想学作画?”

我扬眉浅笑,“王子不想教?”

刘聪不无暧昧地笑,“为夫教你也无不可,可当做****。”

我推开他,含笑斜睨他,“我是认真的。”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牵起我的手,往外走去。

“去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他拽着我,大步流星,我只能小跑跟上。

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然而,我一向没有拒绝的余地。

——

我完全没想到,刘聪带我去的地方,不是我喜欢的,却令我惊喜异常,是我期盼已久的。

这几日的小伎俩,终于赢得他的妥协。

这是一户简陋的民房,只有五间房,其中一间是关押司马颖的囚室。

房门打开,我站在外面,愣愣地看着屋内的光景。

屋中光线明亮,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案,别无他物。朝思暮想的男子就坐在床沿,靠在书案上,拿着一卷书册,全神贯注地看。由于房门被打开,他转头望来,呆呆地看我。

四目相对,光阴静止,情丝绵长,千年一瞬。

他已不是他,我已不是我,异国他乡,门内门外,一片天空,两方天地,心境若何?

他低下头,好像禁不住强烈的日头那般,避开我的目光。

“这不是你日思夜想的人吗?还不进去?”刘聪的声线很低沉,似乎含有一种怪异的冷戾。

“可以吗?”我呆傻地问,脑子好像停止转动了。

他拉我进去,我一步步靠近司马颖,一步步走向思念已久的男子,却那般怯懦。

因为,我爱的男子,知道了我已是别人的侍妾。

站定,寂静,如死。

司马颖的脸对着那本书,目不斜视。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隐隐作痛……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袍,披着灰白披风,鬓发凌乱,面色苍白,双唇无血,憔悴、邋遢说明了囚徒的日子很难熬。我知道,他不敢看我,或许是不想见我吧。

昔日,司马颖是主,刘聪是仆,而今恰恰相反。刘聪握着我的手,居高临下地对昔日的主人道:“司马颖,我带容儿来看你。”

“我不想见任何人,还请二位出去。”司马颖冷冷道,并没有转过头。

“容儿已是我的女人,她想见你,我就带她来见你。”刘聪以胜者的姿态与口吻道,“司马颖,为什么我得到了容儿,而你得不到?因为,你对容儿的爱远远不如我。为了容儿,我可以身受刀剑,连命都不要;为了容儿,我可以不顾一切,就算身陷险境,我也丝毫不惧;为了容儿,我心甘情愿放弃一切;为了容儿,我可以不择手段地争夺权势。而你,尊贵的成都王,为容儿做过什么?”

他重声质问,语气极为严厉。

司马颖没有任何反应,那张俊美如昔的脸波平如镜。

我看看刘聪,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番话,为什么这么逼迫司马颖。

刘聪道:“从一开始,你就利用容儿的感情为你打探洛阳形势;此后你有几次良机带容儿离开洛阳,远走高飞,可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你自己说,你对容儿的爱究竟有多少?”

司马颖冷嗤一笑,“我根本不爱她,在我心中,皇图霸业、九五尊位最重要。从头至尾,我只是利用她,这么蠢的女人,我怎么会喜欢?”

我知道,这番话并非出自真心,他故意这么说的。

“我想和他单独谈谈。”我祈求地看着刘聪。

“我在外面等你。”他犹豫了片刻才应允,对那个心灰意冷的男子道,“司马颖,我告诉你,早在五六年前,容儿就是我的女人。”

我摇摇头,求他别再说了,他阴沉地看我一眼,终于出去了。

掩上门,我坐在床沿,手搭在他的肩头,微微地颤,“王爷……你还好吗?”

司马颖自嘲地笑,语气乖戾,“王爷?我还是王爷吗?我只是一个苟且偷生的死人……”

顷刻间,心痛如绞,我难以喘息。

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倘若要怪,就怪我吧。”

“要怨要怪,就怪我自己不是真龙天子,不是天命神授。”他苍凉道,“与你无关,你无须自责。你的自责,是对我的鞭笞。”

“不,是我……”我扳过他的身子,“倘若我没有拒绝随你离开洛阳,你就不会做出那些僭礼、无君之事,就不会招惹诸王的讨伐,你就不会失去声望;倘若我向大晋臣民宣告那份遗诏,你就不会被逼离开洛阳,被迫东躲西藏……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往事不堪回首,说着说着,我热泪盈眶,泪水悄然滑落。

司马颖悲声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让你一介弱女子承担所有?诸王内斗,战火绵延,流血千里,这一切都是宗室男儿所为,成王败寇是我们应该坦然面对的。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负了你。”

“可是……”

“容儿,今日的下场,虽然不是我预见的,但我早已死过一回,如今只不过是了此残生罢了。”

“不,你是成都王,只要你振臂一呼……”

“没用了,十六年内乱,父皇留下来的基业已经被我们毁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纵然皇弟勉力支撑,也阻止不了高山崩塌的命数。”司马颖的嗓音那么悲怆无奈,苍白的脸孔俊美如铸,却弥漫着愁云惨雾,“父皇没想到会有这一日吧,一念之差,惹得诸王对那九五尊位虎视眈眈;一子错,江山皆抛却。”

他说的是武帝司马炎。

当年武帝的一念之差,册立低能儿司马衷为帝位继承人,就意味着天子皇权与威信的沦丧,意味着朝政大权必然落在权臣手中,意味着朝纲大乱,意味着宗室骨肉相残,意味着大晋江山从此步入江河日下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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