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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染帝业(105)

倘若我狠心一点,表哥就不会无辜送命了,表哥,是我害死你的,我怎么偿还你的情义?

这双眼睛已经不是我的了,只要我一哭,就黑乎乎一片,看不见所有。我也不打算诊治了,就算碧浅一再地劝,我不为所动。

就这样,我变成了洛阳深宫的一缕孤魂,眼盲,口哑,遗世独立。

直到五月。

——

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表哥不在了,我想出宫去找司马颖,很难很难。因此,我只能待在这座看似繁华、实则破败的宫城,当大晋王朝的惠皇后,深居简出,或者像一缕无影无形的风,游荡来游荡去。

由于心境慢慢平复下来,暴盲症也渐渐好了,风渐渐温热的时候,眼疾痊愈了。

这日,我漫无目的地闲逛,竟然走到了议政大殿,太极殿。

午膳时辰将至,文武百官早已离去,大殿光影绰绰,明明灭灭。

我踏入大殿,想看看宗室诸王争夺的龙椅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妙处,让世人争得头破血流。

殿中寂静如死,我望见,一人坐在龙座上,身上的光影明暗交错,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司马炽。

他好像闭着眼,也许在冥思苦想,也许在发呆发愣。

那龙椅很宽敞,镶金错银,宝光流转,他坐在上面,就像深陷其中,无以自拔,仿佛被其吞噬,再也抽身不得。

世上只有一把龙椅,龙椅只能容纳一人,因此,天下之主注定了是孤家寡人。

享万寿无疆,受孤独无边。

“皇嫂来了。”司马炽忽然出声。

“陛下。”我惊了一下。

他身穿墨色帝王常服,走下丹墀,步履飘浮,好似不堪承受这帝王袍服、高冠之重。

司马炽是武帝司马炎最小的儿子,性情软弱,无经天纬地之能,容易控制,司马越才会选中他当傀儡皇帝。他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看来有些孤郁,“假如皇兄不走,那该多好。”

“人各有命,陛下就遵从天命吧。”我缓缓道。

“皇嫂,朕那些皇兄、皇叔,为什么非要骨肉相残?”他像是自言自语,“如果十六哥和朕一样,闭门研读,韬光养晦,也许今日坐上这把龙椅的就是他。”

他口中的十六哥,就是司马颖。

司马颖不是那样的人,假若他真是那样的人,现在君临天下的天子是他,那么,司马越独揽朝政,被司马越控制,并非他想要的。他要的是,执掌江山,威慑朝廷,而并非当别人的傀儡。

司马炽突然握着我的双肩,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悲怆道:“皇嫂,朕真的不想当皇帝,这个重担太重了,朕扛不起。再者,朕没有本事打理好这个江山,朕没有本事收拾残局。”

是的,十六年的内乱,大晋江山已经千疮百孔,濒临土崩瓦解,就算是司马越,也未必有能耐力挽狂澜,还大晋江山于繁华盛世。

我安慰道:“只要陛下尽平生之努力,就无愧于天地与列祖列宗。”

“朕有愧,朕有愧……”司马炽悲哀地笑,“匈奴汉国,江东楚公,蜀地成国,各地叛军纷纷割据,异族铁骑踏入中原……皇嫂,你听到那铁骑的声音了吗?他们会不会杀到洛阳?”

“不会的,朝中还有兵马,还有东海王。”

“没用了,司马越也没用了……”两行清泪滑落,他挥手、不停地挥手,“回天乏术了……谁也救不了大晋江山……”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聆听他的心声。

司马炽涕泪纵横,悲天悯人地哭道:“这些年,朕亲眼目睹,百姓流离失所,道上尸骨横陈,父皇留下来的基业流血千里……皇嫂,那些匈奴人、鲜卑人、羯族人,都是豺狼虎豹,一旦这些猛兽踏入中原,就会有千万人死在他们的铁蹄下……可是,朕居然阻止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哀伤、悲愤、痛心,我明白,可是,我安慰不了他。

他凄凉地笑,踉踉跄跄地奔出太极殿。

我站了片刻,最后看一眼这空荡荡地大殿,转身离开。

然后,在碧浅的陪伴下,我来到华林园。

很多人都走了,离开这个人世了,自从我嫁入皇室,短短六七年,竟然死了这么多人。而这座富丽奢华的园子,也变得破败疲弱,繁华不再。

走上瑶华宫二楼,我看见窗前站着一个男子,黑袍静落,魁梧高峻如山;如血残阳的晖光泼在他的身上,仿佛他浴血而站,满身杀戮。

他是谁?刘聪,还是刘曜?

——

永嘉元年(公元307年)五月,我从华林园离开洛阳,前往并州。

强行带我走的,是刘曜。

那日,在太极殿见过司马炽后,我去华林园散心,遇到刘曜。

与其说遇到,不如说他在那儿等我。因此,他知道我经常来此散心。

他缓缓转身,阴影罩着他的脸,晦暗不明,但我还是认出来了,他是刘曜。

我让碧浅下去等候,静静地站在屋中,等他开口。

他缓步走来,站定在我面前,伸臂,慢慢地拥我入怀。我没有动弹,他的胸膛炽热烫人,就算我多么不愿,也不好明着挣脱。

匈奴人就是这么霸道、强势,容不得人拒绝、抗拒!

“容儿……”他摩挲着我的背,抱我越来越紧,好像要勒断我的身骨。

“我喘不过气。”我轻微地挣了挣。

刘曜松开我,在下一刻吸住我的唇,如痴如醉地吻我。

我想闪避,可是他及时扣住我的后脑;我想咬他,可是他警觉地避开;我往后仰,他倾身而来;他微闭着眼,脸上的欲色显露无遗;他的吻,霸道得不可理喻,炙热得犹如烈火焚心,令人无法抵挡。

他啄吻我的耳垂,我连忙道:“司马衷驾崩不久,我不想这样……”

他陡然停下来,静了半晌才道:“好,我就尊重一下已死之人。”

话落,他拉着我坐在案上,将我抱在怀中,抱得死紧。

这次,他的言行有点怪异,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你丢下军务来洛阳看我,不要紧吗?”

“主帅不能离营,群龙不能无首。”刘曜语音低沉,“但是,我放不下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时隔多年还对我念念不忘,难道他和刘聪一样,喜欢我,非要娶我不可?

我莞尔道:“你从哪里来?”

他细细地抚触我的眉眼“并州,你的眼疾痊愈了吗?”

心中一顿,我道:“痊愈了。”

看来陈永知道我很多事,只是我无法断定,刘曜知道刘聪来找过我吗?

如果刘曜知道我与刘聪之间的事,应该会问我,如果没有问,那就说明他还不知道。

这么想着,我略略放心。

“司马衷已驾崩,容儿,你有什么打算?”刘曜眸中的色泽越来越浓,是那种危险的欲色。

“我是司马炽御尊的惠皇后,还能有什么打算?”心中一紧,我暗自思量,他为什么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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