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夏天在倒塌(出书版)(2)

可可进了家门就换了拖鞋,踢踏踢踏地拐进卫生间里面,拧开水龙头开始在浴缸里放水,然后她合上马桶的盖头坐下来,从书包里拿出那本中年男人掉落下来的黑色笔记本翻开来看,大部分是备忘录,把会议的时间和地点写在那些狭小的格子里面,可可翻了一会儿,就倦了,把本子放进马桶边上的旧杂志堆里,钻进了浴缸里面,把身体蜷缩到水面之下,听到耳朵里面都是水在水管里面奔腾的声音,而那个男人匆匆拨开人群向前走的身影又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闭起眼睛,不愿意再去想。

星期天的下午可可从昏睡中醒过来,头晕得不行,昨天晚上她去看大维在U2酒吧的演出了,然后就喝酒了,最后是被人从厕所的一堆呕吐物里面像根萝卜那样拔出来的,她不敢回家,妈妈看到她这幅样子肯定是会疯掉的,可可觉得自己的母亲时刻会疯掉,她是个正值更年期的神经绷得很紧的女人,为了一点点的小事情都会歇斯底里起来,她脆弱得简直比个青春期的少女还要碰不得。

所以她去了小俏的家里,在小俏家的浴缸里面洗了个很舒服的泡泡澡,换了小俏的睡衣以后就没心没肺地一倒头睡到现在。此刻小俏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就一个人静悄悄地躺在床上注视着这个房间里面的一切,墙壁上面的收音机头乐队的海报,趴趴熊的床单,地板上拼了一半的拼板,桌上几瓶廉价的香水和指甲油,彩色条纹的内裤都叠得好好的摆在一只透明的箱子里头,一棵快要死掉的龟背竹摆在窗台上面。

可可昏沉地爬起来,把桌上的小俏替她倒着的一杯凉水倒进了花盆里面,又趴在桌子上,在笔筒了找一支顺手的圆珠笔,打算给小俏留条子就回家去,才推开房门,就看到小俏的妈妈捧着一碗糖番茄走向厨房。

“哦,我们家小俏出去上补习班了,晚上才回来呢,你不等她了么。”小俏的妈妈绝对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很善良的一心一意对女儿好的女人。

“不了,我该回家去了。”可可说,“跟小俏说一声。”

“嗯,你去洗手间洗把热水脸吧,面色很不好,到厨房吃碗粥才走哦。”

可可在洗手间打开热水龙头,把小俏的芦荟洗面奶抹在脸上,抹了她用的尼维雅,水兜边放着一盒redearth的胭脂,是不久以前她们俩一块儿去买下来的,店里面的营业员小姐直夸她俩的皮肤那么好,到底是才十八岁的女孩子。可可觉得小俏是好看的,小俏的好看是一种真正的唇红齿白,她就是不化妆,穿着规矩的校服也依然是好看的,她上体育课的时候穿着线裤和白汗衫在跑道上跑步的时候,可可注意到有很多打篮球的男孩子都会用目光的余稍去追随她。她想象着小俏平时每天早晨起床,对着这面镜子洗脸,用食指挑一点面霜拿手指在脸上抹开,那张脸是真的面若桃花的。而现在镜子里可可的脸却是苍白的带着点酒精带来的浮肿,她的眼睛和小俏比起来太细了,睫毛也不卷,关键是,镜子里的那个女孩,看起来是那么的沮丧和气息奄奄,可可生气地拿刷子往脸上扫了一点胭脂,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稍微红润了一点,又觉得扫得太多了太红了,令她想起活狲把戏时的那只猴子,她突然沮丧得就想哭了,又开了水龙头把脸上的胭脂通通地擦去,拿毛巾狠狠地擦,回复到那张黑着眼眶的苍白的脸,她才闭起眼睛不看镜子了。

回家,在路上恍恍惚惚的,下午的太阳太好了,新村里面的人都出来溜狗,把棉花胎晒在绿化带里面,几个穿着旱冰鞋的小孩从可可的身边擦过,手机响了,可可从包里很费劲地找出她那只缀满了挂件和铃铛的小家伙。

“喂,我是大维。你昨天后来还好么。”

“嗯,后来去小俏家里了。”

“那就好,你昨天在男厕所里乱吐,还哭了。”

“以后再不喝那么多酒了。”可可挂断了手机。

可可与大维已经分手三个月了,事实上是,三个月前,大维突然消失,他消失后的一个星期,可可在公交车上看到他搂着另一个金灿灿头发的女孩子,在马路的拐角处一下子闪过,可可狠狠地删除了手机里大维的电话号码,大维在这三个月中也不曾找她,从此俩人断绝了联系,可是现在大维突然又出现,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在甩了她之后,又要回来找她,突然又请她去看演出,他或许只是消磨时间罢,可时间是足够可可消磨的,而可可正好只担心冗长,也有可能在她的内心里,这三个月始终没有忘记过大维。

她把耳塞塞进耳朵里面,开始听收音机头乐队哀鸣的声音,她有一点忧伤,看到自己家的阳台上面她刚刚洗掉的校服地晒在太阳底下,滴着水,那裙子被改得太短了。昨天晚上她醉了,吐的时候,真的大哭了么?真的当着大维的面大哭了么?

回到家里,妈妈蜷在客厅的沙发里面,没有开灯,厨房里还堆着大叠要洗的碗筷,水龙头没有拧紧一个劲地滴水,她只是蜷着不动,默然地看着电视机里的电视剧,每个夜晚她都是这样度过,在荧荧的电视机前面坐着,连瓜子也不吃,一动也不动,爸爸总是加夜班,她就这样坐着等他,有时候等到十点钟还没有回来,她就一个人抱着一条毯子娑娑着走进房间里去。这时候可可想起了刚才在小俏家里喝的那一碗冰糖番茄,嘴唇边还有甜甜酸酸的味道,心里觉得难过。电视里面正在播新闻,一个声音标准的男声说:“最近地铁里又发生了自杀事件。”可可看到电视屏幕里一张男人的照片,正是她和小俏眼睁睁地看着他跳进地铁去的那个男人,原来他是个会计师,名字叫做程建国,一个太普通的中年人名字,有着那个时代的烙印。

“哎哟,我是看着他跳下去的。”可可惊呼起来。

“哦。”妈妈一直没有抬头看可可一眼。这种沉默让可可心里狠狠地发凉,她闪身走进了洗手间里,把排风扇打开,点了根烟靠在墙壁上抽,可可总是希望自己将来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洗手间,四周的墙壁上装满了镜子,一个很多层的架子,放满香水洗面奶面膜爽肤水面霜指甲油,有时候她就想呆在这样的一个洗手间里,躲着,不要在出来。

可可把水龙头开得哗哗地响,遮盖住外面电视机的声音,又从马桶边的旧杂志堆里翻出那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随便翻了一页,上面除了日程安排外,还用很小的字写了一段话:“今天一直打奕的手机,她的手机关机了,她是故意的。”可可靠在冰凉的瓷砖上,又迅速地往后面翻了几页,有些空白页,也有很多记着各种电话号码,又再次在某一页的右下角看到一段话:“昨天晚上在宾馆里面,我真想就留下来跟你过一个晚上,就这样两个人抱着睡着也好。”之后还有断断续续的关于奕的话,写得也是支离破碎,随手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