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往南方岁月去(出书版)(40)

回家以后立刻头痛欲裂,因为湿头发受了冷风,我躺在厚厚的鸭绒被子里缩在暖气片旁,恨不得把自己缩成核桃般大小坚硬才能够抵抗这痛。心里想着男朋友的问题,如果有个男朋友在身边就好了,我盼望着有人替我倒杯水,也盼望着有人来吻我,在我头疼的时候躺在我的身旁,我想着前夜读的那些句子,好像一下子远了,想闭上眼睛狠狠睡去,闭上眼睛却是葵花头发的女孩在奔跑,我跑来,我竟然害怕她突然跌倒在我面前。

灿烂拿止痛片给我,一粒止痛片过后,还是睡着了。

房间里面已经贴满了灿烂拍的照片,她把一次成像的白框小照片沿着我的床贴了好多排,于是每次睁开眼睛我就看到那些过去的被定格的时刻,有两张半裸的照片,是我抱着胳膊半坐在窗台边上,忘记了是怎么样的时刻拍下过这样的照片,我瘦瘦的胳膊怀抱着瘦瘦的胸口,光裸的背脊上面脊椎骨都那么明显,还有两张灿烂自己哭着的时候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按下来的,通红的眼睛在清晨的光芒里面映在旧的镜子上。还有植物,还有动物园里面的动物,我喜欢这些照片,几次三番地对灿烂说,如若她坚持下去,一定会是个很出色的摄影师。

“我不想做摄影师,我只是想拍照片。”

晚上我忍不住继续给作家先生写电子邮件,我问他:“你的梦想是当个作家么?当你二十四岁的时候,你想过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么?”每每经过内衣柜台,看到那些绣花的蕾丝的大红色内衣耀眼地摆在那里的时候,我总是被狠狠地扎一下,我恐慌地想本命年难道真的已经这么近了?我小时候看一个香港拍的鬼电影,那时候还是看的借来的录像带,讲一个女人穿着红色内衣结果被鬼上身,爸爸在演到鬼上身那段的时候赶我出去拿吃的,由于没有看到,所以在想象中无限夸大,红色内衣和鬼上身都成为了噩梦。

“我现在想要的是健康。”他回信给我,他的信已经越来越简单。

小五在某个晚上来到了北方,我知道他在北方了,他告诉我他所住的宾馆的地址,我却迟迟不肯去见他。我整理自己的抽屉,把从南方带来的小纸片全部都倒在桌子上,一张一张地打开来看,连我在商场里买的第一条打折裙子的发票我都没有扔掉,我急于寻找,略过很多记忆不去提及,终于翻到了那张集体照,这是高中毕业的集体照,整个年级两百多人全都挤在这张五寸的小照片里面,穿着深蓝颜色的校服,如果别人来看的话,根本就会觉得这照片里面是一群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而我却可以一眼辨别出站在第一排右手第十个是忡忡,她的校服裙子总是比别人要短一截,最最好辨认,而第四排左手第四个是小五,小五站着挺得像棵小松树,他的面孔模糊,只有我能够看得出他嘴角灿烂的笑,他笑得太灿烂,以后的日子里面,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他这样笑的男孩子,好像他笑起来所有的烦恼都能够被驱走,第二排站在中间那个头最大脸最白的人就是我,我突然觉得那时候我并非是自己想象中那样丑陋,我看起来别扭,但是不难看,真的。那么这照片里面其他的人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往南方岁月去第四部分(10)

我知道我的目光还是被小五吸引着的,我走在路上看到跟小五长得像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就算我知道那不是小五,但我还是会跟在那人的后面走一段路,仔细地看着他令我记住的某一个细节,走路的动作,头发的样子,甚至只是一个眼神。

小五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是他在北方停留的最后一天,我这样磨蹭着竟然就磨蹭了两个礼拜,我答应着晚上去见他,甚至用了灿烂的睫毛膏和口红,还特地在下午去商店里面买了新裙子,芥末绿色的新裙子底下依然是穿已经快要被踩烂的露趾凉鞋,这是我从南方带来的,这双鞋子曾经踏过山坡上所有的小树叶和小苔藓。而现在在镜子里面的女孩真是个恨不得把所有颜色都往身上堆的娃娃,桃红色的厚棉衣,芥末绿的裙子,红色的厚袜子上钩了一个小洞,银色的凉鞋,抹着厚厚的艳口红,穿衣镜总是能够把人拉得更瘦,我就这样骨瘦如柴地站在镜子前面,好奇地把头发撩起来看看,又晃动一下手臂,突然笑起来。

“见男朋友么?”在我出门的时候灿烂从暗房里面探出头来问我。

“嗯。”

“晚上你可以带他回来,我正好要出门去。”

“不,不需要的,我不会带他回来的。”小五怎么会跟我回来呢,我心里面说着。

我已经挤进地铁的时候手机才响起来,接起来听,不是小五,却是他,作家先生。我心里一紧张就结巴起来,自从上次从他家里拿了小说出来后他就再也没有给我来过电话,所以我听着他的声音觉得既陌生又激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他也说不出话来,我握着电话挤在地铁门口,几个北方女人蛮横地推开我,狠狠地瞪着我,我这才意识到是到站了,人流贴着我的身体挤进挤出,而我根本就好像不为所动似的握着电话,任凭新裙子被挤皱了。

“我想跟你谈谈,就现在。”他终于开口了。

“好的。”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地铁嘟嘟叫着关门前的一瞬间冲出门去,拎包被挤在车门里面,有保安吹着口哨向我奔过来,地铁门在几秒钟后重又打开,挤在罐头里面的人冲着我恶狠狠地咒骂,保安走到我跟前来嘴唇一开一合,口水几乎要喷到我的脸上来,可是我好像是听不到这些了,我沿着台阶往上跑,我这是怎么了,我甚至连一秒钟考虑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就跳下车来,我太想见到他,我好像是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但是这离小五跟我约定的时间也不过只是半个小时而已。

对不起,小五,我们总是在这样的时刻里彼此忘记,因为我不怕失去你,你总是在的,可是我担心失去别的东西,你是唯一的,我不怕失去的东西,所以我才会一次次地失去了,然而那时候我根本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小五,如果给我机会重新走过青春期的话,如果我早知道最后的最后我会彻底失去你的话,我一定会珍惜每一次与你相遇的机会。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我们都以为时间那么长,这是永远的错误。

我边走边急匆匆地打电话给小五,找了个自己也忘记是什么的烂理由,爽约了。

晚上我和作家先生最后是坐进了他家边上的火锅店里面,火锅店永远是热闹的,人声鼎沸而且热气腾腾,我想我脸上的妆很快就花了,我希望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会儿,但是他还是大步地走在前面,大步地走进火锅店里面,我走得慢,玻璃门弹回来几乎要弹在我的额头上。我沮丧,并且有一点的懊恼,因为冷而哆嗦得厉害,到了北方以后,我似乎总是在与冷作着斗争,我的衣橱里面最多的是裙子,我保留着南方的习惯,只买单薄的衣服,印花的雪纺的,怎么轻薄怎么来,而厚的外套穿来穿去也就只有两件,非常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