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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只有风吹过(77)

郑铎微笑着摇摇头:“才回来就想着走?我部队里的事儿还没忙完,每回演习结束以后都要总结总结再总结,烦死我了,还不如再把部队拉出去打几天。别着急未未,再等等,过些日子我们就走。”

辛未突然看见了郑铎身后的乐宁生,帽子围巾一下从她手里掉落,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腿被沙发挡住猛地坐了回去。乐宁生已经不再幻想能和辛未有一个平静的见面,但是她措不及防的慌张神情还是让他心里更加酸苦,手里拿着的军帽也在不经意间掉落到脚边。他很费劲地对辛未笑笑,手垂在体侧用力握紧:“未未,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我来看看你……”

辛未看他一眼,又看看郑铎,飞快地垂下头,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说话。郑铎拍了拍乐宁生的肩膀,下巴朝楼梯的方向指了指,硬把他推过去一起走下楼。保姆倒了两杯茶端进一楼阳光充足的书房里,乐宁生站在窗边,等保姆离开以后回头朝郑铎问道:“我看未未不象你说的什么情况很不好,等会我就带她去看她妈妈,她们分开已经很多年了。”

郑铎不置可否地笑笑,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解开军装上衣的风纪扣让脖子松快松快:“她妈现在的丈夫还是那个足球教练?”

“我不知道,”乐宁生也笑了。几年以前他和郑铎常常会这样在背地里指责辛未的妈妈,说两句对长辈不太尊敬的笑话,就因为她的不负责任和因此给辛未造成的伤害。现在再回头看看,那些不负责任和伤害似乎又是那么的无可奈何,一个女人要遭受多大的创伤才会抛亲弃女远离故乡一去多年不敢回头。现在她终于回头了,但是并不是因为她可怜的女儿而回头,乐宁生叹口气,无力地摇摇头:“我家老爷子一直很愧疚,我能看出来,老郑,我真不理解他们那一代人的想法,为什么总是要拧着,什么事都硬拧着。我爸明明喜欢辛未她妈,娶了一辈子的却是我妈。我妈明知道我爸的心,就是不肯离开他。还有辛未她妈,我姨妈,她有本事满世界跑满世界嫁人,为什么就不能鼓起勇气回来把我爸抢回去……老郑,有时候我真恨他们三个人,不就感情这么点破事儿吗,非得弄成现在这样,弄得大家都不死不活……都不死不活……”

书房里一片静谧,两个从光屁股时候起就在一起玩到大的男人安静地一坐一立,都垂眸想着相似的一段心事。是不是就是因为太了解太志趣相投以至于连喜欢女人的口味都一样,所以他们才会同时喜欢上那个根本谈不上任何女性魅力的小毛丫头?为什么就会喜欢上她呢?为什么不能喜欢上别人呢?有那么多漂亮姑娘整天围着他俩转悠,走到哪儿随便看一眼都能看见好几张微笑的脸庞,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呢?

郑铎很突兀地从书桌后的椅子里站起来,深深看了乐宁生一眼,沉默而又奇怪地走出书房,重复刚才的路,沿着楼梯走到二楼,在那扇开着的房门上敲了敲。乐宁生没敢再次直接出现在门口,他垂头站在门框边上,听着房间里传出辛未带着笑意的声音:“郑铎你回来啦,太好了,票买好了吗?马上就走吗?”

乐宁生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郑铎会这么恨他,一股热流冲进他眼睛里,他颓然地背靠在房门外的走廊墙壁上,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如果两个人换一换,如果现在不敢抬头的那个人是郑铎,他发誓绝不会轻易饶过他,他会要他的命。但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他自己,是他让辛未从以前那个傻了巴叽的女孩变成现在这样的。

郑铎又看了一眼乐宁生,微笑着走进房间里,对辛未重复着这些天重复了很多遍的话:“这才刚来就多住几天吧,别急着走,等我忙完手头的事一定立刻带你走。”

辛未轻轻叹口气,笑着说道:“那好吧,你怎么这么忙,部队一个月发你多少工资啊。”

郑铎笑着摇头:“庸俗,保家卫国这种事能跟工资扯到一块儿去吗?”

两个人坐在沙里很轻松地闲聊着,话题乱七八糟天马行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完全找不到任何重点,聊了有十来分钟,辛未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抓起茶几上的手套围巾,紧张地说道:“是不是该走了?路上堵,要不早点走万一赶不上飞机就麻烦了。”

郑铎咬咬牙,温柔地拍拍她的手背:“光想着走,陪我说会儿话也不行吗?饿了吧,饭快好了,今天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辛未皱着眉很认真地想了想,又用力吸吸鼻子闻闻,嘻笑道:“有醋味,可能是糖醋排骨什么的,太好了,我爱吃。”

于是继续聊吃这个话题,说着说着又是十分钟左右时间过去,辛未再次紧张地站了起来,抽出小行李箱的拉杆:“真的要走了,郑铎,再不走真来不及了。你买的飞机票还是火车票?飞机太贵坐火车就行。”

郑铎眼睛里的痛楚一闪而过,他站起来双手握住辛未的肩膀:“未未,住在这儿不舒服吗?是不是要换个地方?别着急走,多陪我……”

郑铎话还没说完,乐宁生略有点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的眼睛微微发红,笔直地看着阳光里瘦削的辛未:“未未,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乐宁生!”

“未未,别怕,想去哪儿,告诉我,”乐宁生象是没听见郑铎的声音,他脆弱地笑着,试探地向辛未走近两步,“哪儿都行,告诉我,好吗。”

辛未忐忑地看着、忐忑地听着,她很想逃开,但乐宁生说的这句话又强烈地吸引着她,她好象已经等了太久,郑铎一直都那么忙,可她没有时间再等了。她求助般地拉住郑铎的衣袖,眼睛却渐渐明亮地注视着乐宁生,良久之后小声说道:“我,我想回嵊泗……”

“嵊泗岛,是吗?”

辛未的眼睛更亮:“是的……可以吗?”

乐宁生很用力地点点头,走到她面前把手伸向她:“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来,未未,我陪你一起去。”

这只手就是无比巨大的诱惑,辛未的视线在乐宁生的手和双眼之间游移徘徊,就在她刚刚抬起手的那一刹那,郑铎果断地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向房门走去:“饭好了,喊我们吃饭呢,快下去吧。”辛未哎哎地叫了两声,被郑铎拉着小跑两步才跟上。她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乐宁生,很想抱歉地笑笑,但实在挤不出笑容。

果然楼下餐厅的桌上已经放好了精心准备的菜肴,三个人都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郑铎边吃边尽量轻松地东拉西扯,吃到一半保姆把汤端上桌的时候辛未似乎已经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她咬着筷子眨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对郑铎说道:“是不是吃完饭就要走了?现在走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过海轮渡好象是五点钟以后就没有了,那我们是不是要在宁波市住一晚?”

保姆有些怜悯地看看辛未,帮她盛了满满一碗汤,郑铎嘴里咀嚼着,两边太阳穴上微微跳动,乐宁生则放下手里的碗筷,擦擦嘴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拉起辛未就往大门外头走。走了几步他猛地停住,半侧回头沉声说道:“我做不到,老郑,你别拦着我,你也拦不住我……”他说着拉近辛未,抬臂爱怜地揽住她的肩膀,“这是我欠她的,我欠她太多了,你让我多少还一点儿,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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