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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只有风吹过(75)

今年冬天已经下了好几场雪,这一刻天空里又有细碎的雪花开始飘洒。出租车汇进了马路上的滚滚车流,眼睛里盈满的泪水反射着灯光突然闪烁一下,再仔细看时,已经找不到辛未坐的那一辆。李大刚的胸膛起伏得十分厉害,男人粗重的喘息在北风里吹出一团团白色烟雾,吸气的时候他的嘴唇情不自禁地哆嗦着,更多泪水冲进眼睛里,再不用手背抹一下就要流出眼眶。

一只捏紧的拳头从身边猛挥过来,准准地打在了李大刚的下巴上,措不及防的他被这一下打得向后仰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下。田翔低头看着从地下慢慢爬起来的李大刚,苦笑着对他说道:“是不是舒坦点儿?”

李大刚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手背按住生疼的嘴角,睫毛完全被沾湿。他突兀地笑了,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对田翔点头:“舒坦点儿了……好兄弟,再给我来一下,再使点儿劲,狠狠地打。”

田翔一点也不客气,又是一拳狠狠挥出,这一次李大刚再倒在地下好半天都爬不起来,头被打得有点懵,他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在水泥地面上不再努力爬起来。双眼直视处就是深邃的天空。在船上的时候,常常会晃晃悠悠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海和天其实都一样看不见底,一样会吞没一切。周围经过的车子都稍停一下,再诧异地绕开这两个在路中央一立一卧的奇怪男人。李大刚直着脖子朝天空大声喊了两声,闭起眼睛不再试图阻止夺眶而出的泪水。

打在脸上的雪花渐密,很快就在李大刚身上积了薄薄一层,他安静地躺着,安静地也是恣意地哭着,哭得象个孩子,迷了路的孩子。

从东北回宁城这一路上小李的心都悬在嗓子眼,辛未稍微咳嗽一声他就要紧张半天,好不容易等到飞机落了地,在机场打车回到市区,他这颗饱经风霜的小心脏才算是稍微放下了一些。辛未一直都在故做镇定,脑子里早已经乱成一团,住进宾馆里以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回浙江,而是回到了宁城。

将近一年,绕了一大圈,还是又回到了这个曾经急于逃离的城市。他从这里把她带走,最后又把她送回这里。于是这就一个完整的圆吗?从起点回到起点。何经理,那个漂亮的女孩子,也难怪李大刚会对她恋恋不忘,辛未还记得他们俩分手后的那天夜里他难过的样子,他说因为以前从来没喜欢过别人,所以不知道有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她,那个时候辛未还曾经为了他们惋惜,还觉得何经理错过了一个多么好的男人。

这个这么好的男人,现在会不会也象那时候一样因为分别而难过?如果他难过了,还有没有一个人象辛未一样在他身边听他唠叨陪他发酒疯?会不会也有个也傻里傻气的女孩子问他,到底有多喜欢辛未?他呢,又会怎么回答?

辛未走到窗边把推拉窗拉到最大,让宁城夜晚冰冷的风全吹进来。她捂住脸,冷得全身颤抖。李大刚说的那些话,意思就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是吗?他选了别人,选了一个跟她截然不同的人。只是他怎么能选得这么快这么决绝?电影院里的火热还记忆犹新,下一刻他就对她说,另外一个女人跟他的时候还是姑娘……

辛未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小腹某一处突然一跳一跳地剧痛,好象有什么东西从下面伸进去,正在她身体里拼命地刮着割着剪着缝着,锋利的针和刀刃已经快要划穿她的皮肤让她开膛破肚,但还是没有找到它们想找的东西,还在继续野蛮地侵袭掠夺。她没办法呼救也没办法挣扎,身上仿佛穿了件古怪的长袖袍子,两只袖管象绳索一样缠住她的身体把她绑紧,她怎么动也动不了,被勒得快要不能呼吸。

怎么会这么冷,大刚,怎么这么冷?她抽噎着,在寒风里轻声呢喃。太冷了,宁城的冬天怎么会比东北还冷,血液都在血管里冻成了固体,红通通的,一碰就碎成粉末。

头也开始痛了,针扎似的。辛未猛地醒悟,使劲在嘴唇上咬了一下,多少回过点神来,她下意识地走过去打开行李箱,僵硬战栗地翻找她的药瓶。一件件衣服都被扒拉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翻找,最后在箱盖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同被放在夹层里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用软软的纸巾小心翼翼包着的一只蓝色海螺,个头不太大,但是颜色美丽得简直有些妖异。他知道她喜欢,特地想办法弄了来,他手里握着这只海螺由远而近地向她奔跑过来,年轻的脸上满是热情笑容,他说,老婆,看,这个好看吧……

好看,这么美丽的海螺,怎么会不好看?她怎么会把这个东西放在箱子里?难道离开嵊泗的时候就在担心有可能回不去,所以把最心爱的东西带在身边?

好不容易忍住的抽噎声再度响起,辛未捧着这只海螺蹲坐在行李箱边哭得抬不起头,她一边哭着一边扒着床边拿起手机拨打李大刚的电话。她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还有那么美好的未来没有共渡,她的大刚怎么会舍得离开她?他是喜欢她的,肯定比喜欢何经理还要喜欢,他不会这么对她的。

手机里传来的用户关机提示音听起来震得耳膜都快破了,手机和海螺同时滑落,辛未惊讶地张着嘴,眼泪一串串向下掉,她摸索着想要捡起这两样东西,先摸到的竟然是那只白色的药瓶。是啊,她不仅没有一段纯洁的过去,还是个精神病。带着满脸的泪水,辛未竟然笑了,笑声中她扬起手把药瓶向窗外扔了出去。

一晚上没怎么睡着的小李第二天早晨死活也敲不开辛未房间的门,情急之下他赶紧找来楼层服务员用备用钥匙把房门打开。一进去就是一阵扑面的冷风,小李打个哆嗦,瞪大眼睛看见了趴在床边的辛未。

在宾馆服务员的帮助下,小李把辛未送进了附近的医院。但是临走时候李大刚给的那个手机号却怎么也打不通,强子哥说了一到宁城就给这个号打电话,只要一说辛未立马就会有人把她接走,然后他就可以回东北了。可辛未在医院里住了两天,情况越来越吓人,这个电话却一直都打不通,也没有关机,就是提示说不在服务区暂时无法接通。小李想了想,没给李大刚打电话,悄悄把这边的情况告诉给了田翔。田翔知道后也沉默了很久,沙哑着声音对小李说:“你辛苦点儿再照顾小辛几天,强子……已经进局子里了,他现在什么事也管不了了。”

小李是在一个星期以后才联系上的郑铎,正好军区在搞一个多兵种联合军事演习,他做为一线指挥员一直坚守在演习第一线,大功率的无线电不分昼夜发射干扰信号,不仅干扰了敌方的雷达,同时也干扰了脆弱的手机信号,直到演习胜利结束之后,他才知道辛未出事了。咬着牙坚持到做完手边必须的工作,郑铎在第一时间赶回宁城,来不及洗个澡换件衣服,就带着演习场上的仆仆风尘,走进医院出现在了辛未的病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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