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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只有风吹过(21)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宁城留给辛未最后的记忆,就是蔬菜批发市场里那股很难忘记的新鲜腐烂味。一直到已经彻底远离了这座繁华城市,她还是不肯睁开眼睛向货车驶过的风景里看一看,谁能想到这样就离开了,这么轻松这么简单,这么象是一场梦。

不过闯荡江湖可没有辛未想得那么简单,当然也没有李大刚想的那么困难,在经过一小段紧张的飘泊之后,他们还算幸运地找到了一个落脚点。离开宁城时坐的货车是从山东到宁城贩卖蔬菜的,李大刚和辛未跟车到达潍坊后立刻坐公共汽车赶到日照,海边农家乐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搭乘一艘小驳船前往崇明岛,岛上再换船,周周折折地抵达了浙江舟山的嵊泗列岛。

又是车又是船一路不停歇,辛未晕吐得很厉害,好不容易到地方了,她的半条命也去掉了。找间小旅馆安置下来,李大刚看她的模样实在是很惨,就让她自己在房间里睡觉。辛未哪里敢一个人留在陌生异地这间冷冷清清的旅馆里,她喝了点水,硬塞下半包饼干,倔强地拉紧李大刚的手,跟他一起出去找人。据李大刚说,他有个非常非常铁的哥们在岛上打工,这趟过来投奔那哥们,就是想也在这儿找个活干。上一次跟哥们联系是在几年以前,现在手边一没电话二没地址,只是凭着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印象很茫然地寻找。

五月已经进入了东海休渔期,嵊泗列岛中最大的泗礁岛上一个普通寻常小码头边停满了渔船,在码头最北端的船坞里,李大刚找到了他哥们曾经打工的地方。可是很不幸,找到地方,没找到人。皮肤黝黑的船老大抽着烟,眯着眼睛用带着很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对李大刚说道:“小刘那是去年的事了,船在海上突然引擎故障,没能赶在台风之前回码头,五个人和船都没了。”

李大刚脸色十分凝肃:“去年……”

船老大把烟头扔进水里:“是啊,年纪轻轻的,可惜了,唉!”

李大刚咬紧牙关,辛未听了心里也一紧,在她印象的大海都是海滨浴场和海底美丽的影色,白沙、碧波、椰林、珊瑚、水草,但是站在这里,看着这些生锈的渔船和码头边肮脏的海水,听着台风和五条人命,她突然很想拉着李大刚赶紧离开,不让他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李大刚当然不能走,天下虽大,一个平静的谋生之处却不容易找到。他叹口气,扬声说道:“不瞒你说,我是来投奔我哥们的,没想到他不在了……不知道你这儿需不需要人手,船上的活儿我都能干,四小证我也都有。”

船老大浓密的眉头抬了抬,从裤兜里拿出烟盒,自己点上一根又递给李大刚一根:“小兄弟,你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五月一号刚刚才休渔,现在哪还有船要招人手?要不然你过几个月再来,象你这样的到九月份肯定能找到工作。”

李大刚笑笑:“老大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要是能再过几个月,我也不会现在大老远跑到舟山来,这不是……没地儿可去了吗,不光我一人,我身边这还带着一口呢。”他说着把辛未朝前拉一拉,揽住她肩膀,“我吃点儿苦跑点儿路没关系,她这小身板经不起折腾。这一带有证渔民的工资我打听过,我不要那么高,只要能安顿下来,给少点儿我绝没二话。”

船老大嘎嘎嘎地笑了,船坞里另外几个也同样皮肤很黑的渔民也笑了,他用夹着烟的手指朝李大刚和辛未点一点:“你小子!你是小刘的哥们,我就帮你问问,稍等一下。”

拿出手机打电话的船老大语速飞快,叽哩呱啦的当地方言听起来根本就是火星语。李大刚拉着辛未往船坞外头走了几步,安慰地对她笑笑。辛未咬住嘴唇有点紧张:“能行吗?他能给你找到活干?”

李大刚拍拍她头顶,压低声音说道:“放心吧,你可别瞧不起渔民,象哥哥这样有证有力气有经验的渔民到哪儿都是抢手货,他才舍不得把我放走,一会儿指定能成,工资也不会太低。”

“真的啊?”

“切,我骗过你吗?”

辛未的眼睛连眨几下:“骗过的吧……”

李大刚威严地嗯了一声,恶狠狠做个鬼脸,就听见船老大爽朗的笑声:“小兄弟,你运气好,我帮你问好了,我们船东刚好买了两条新船,准备招……”

船老大一句话没来及说完,船坞外头爆出一阵噪杂的叫嚷声,李大刚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不过就看见船老大和船坞里的几个人撒开腿向外狂奔,他拉着辛未赶紧也跑出去,跟着跑到船坞外延伸进海里的网箱顶端,停在一艘中型渔轮边。有好几个人已经接连跳进了海里,李大刚凝神分辨着他们的对话,很快明白过来,有个水下焊接的工人不知怎么的半天没上来,打信号也没反应,恐怕出事了。

辛未纯打酱油地跟跑到这里,东看看西听听,正在不解惶惑的时候,李大刚突然松开一直握住她的手,一把扒掉了T恤,穿着牛仔裤猛地扎进水里,灵活如鱼的身影在水面上翻腾了一下,倾刻间沉进海中。辛未尖叫一声,扑跪在网箱边扯起嗓门朝海水大声叫喊:“李大刚李大刚李大刚!”

这个当口没人顾得上辛未,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渔轮周围的海面,不时有人浮上海面喘气,焊工却是始终没有露头。李大刚也一直没有露头,辛未喊了好几嗓子,咽喉就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了,她瘫坐在又湿又脏的网箱边,脸上所有血色都消失,两只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抖得象是在过电。船老大和岸上的人们也都紧张得渐渐沉默,周遭只剩下海水翻涌扑打在船只上的响声。

有多久了?李大刚沉进海里……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辛未害怕得忘了呼吸,也咬牙摒住气,直摒得两眼发黑金星闪跳,思想和意识全都空白。

又有几个人浮上来,喘着粗气对岸上说了些什么,马上有人大叫起来:“拿刀拿刀!快刀快刀!”

这几个字说得很清楚,辛未惊醒般看过去,已经有几个人飞奔进最近的船里,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刀跑回来。一团混乱中,更响亮的叫喊声把她的视线又拉回到海面,渔轮船尾部分浮起两个人,李大刚一手挟着个身穿潜水衣的人,另一只手勉力攀住船身,包括船老大在内的岸边所有会水的人都跳进了海里,接的接扶的扶,很快把他们都拉上了岸。李大刚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面白如纸,仰躺在网箱上喘得象个风箱。焊工的氧气管和安全绳被渔轮后的拖网缠住,挣脱中不慎弄掉了氧气咬嘴,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一肚子鼓鼓的海水。海上的人都知道点儿抢救溺水人的知识,手法熟练的按压和推挤再加上人工呼吸,焊工总算是咳了一声呛出好几口水,气若游丝地又喘起了气。有哭有笑地把焊工送到医院,好几个人围到李大刚身边来七嘴八舌地感谢他,他也恢复了一点力气,扶着辛未站起来,拿T恤擦擦头发,左右看看,咧嘴大笑:“鞋掉海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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