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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情空·净空(161)

他抱住我,把头深深埋进我的怀中。

“敏敏……怎么会这样?……胤礽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的亲哥哥啊!”

闷闷的声音透露着哭意,我叹了口气,轻轻抱住他的头。

哭吧,哭出来才能解脱,哭出来才能放下。他是皇帝,脆弱不能被人看见,而我,甘心成为他的避风港,当他再也负担不起沉重的坚强外壳时,能够有个任由脆弱流淌的地方。

许久,无声的哭泣终于渐歇。雨过天晴,看着他恢复清明的双眸,我舒了口气。只要能挺过这一关,以后便不妨事了。

他默默地拾起地上一张软签,上面写满了字,递给我。我扫了一遍,正是胤礽设下陷阱,自导自演这出闹剧的始末。

没有问这是哪里来的,我只看着他,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他长叹了一声,道:“太子……是绝对不能让他做了。我一直以为他不过就是娇纵跋扈、不知节制,心胸是狭窄了些,但多少还是有些容人之量的。没想到,他竟然是如此……不管是否对得起赫舍里,这太子……是绝对不能让他做了!”

我没有表态,只是沉吟了一下,又问:“那,大阿哥胤褆,你又作何打算?”

他看着我,眼中闪动着自责和愧疚。我见了,低叹一声。

“你不反对么?”他问。

“你决定的事,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康熙五十八年十月,正好是两年前一废太子的时候,胤礽再次被废掉了太子之位,理由是“行事乖谬、不仁不孝”,其中内情,却只有少数人知道。

而,在二废太子之后,我带着康熙的嘱托,来到了胤褆的府邸。

王爷府的院墙被加高了至少一倍,将里面的世界完全隔绝起来。荷枪实弹的兵丁守在门口,阻断了门内外的沟通。

我向他们出示了康熙的令喻,这才被允许走进紧闭的大门。

门里曾经风光无限的景物一去不返,杂草丛生,原本生机勃勃的庭院一片死气沉沉,为数不多的仆役零落走过,面无表情,眼神呆滞,那是对未来、对生活完全绝望的人才有的神情。我伸手拉住了一个路过的家丁,问起他胤褆的所在。他呆呆地看着我,许久,就在我几乎以为他听不懂我的话时,他才慢慢地指了指庭院的另一头。

“老爷在那边。你随我来吧。”他说着,带着我慢慢向刚才所指的方向走去。

我默默地跟着他,心情变得十分之沉重。也许,从未经历过圈禁之苦的我真的太小瞧了这种刑罚的残酷,它不仅是对自由的禁锢,更是对心灵的折磨!

终于见到了胤褆,而此时的他更是令我大吃一惊。

身着简单的长袍,面容不知清瘦了许多,往日里的神采飞扬仿若隔世,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人,虽然活着、呼吸着,却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不过四十七岁的人,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半。

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顿时凉了,酸涩中仿佛被针扎着,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我有些说不出话来。

“是你……你怎么来了?”

虽是问话,却没有什么声调的起伏,似乎不论我回答什么,都与他无关。

“……皇上让我来看看你。”

“哦。皇阿玛有心,儿臣谢过了。”

场面顿时陷入了沉默的尴尬,我有点不知该如何启口。

良久。

“皇上前日下旨,废黜了太子。”深深吸了口气,我说。

原以为他会大吃一惊,谁知他只是看了我一眼。

“是吗。”

等不到期待的反应,让我觉得这样的谈话实在有些难以继续,看着他的呆滞和漠然,不由暗自一叹,再接再厉。

“大阿哥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他的语气却一点也听不出“想知道”的意思。

“明着的理由,是太子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行事乖谬、不仁不孝。而暗里,真正的原因却是他捏造魇术之事,陷害自己的亲兄弟。”我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他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愣了一下,到底肯正经看我。

“那……皇阿玛怎么说?”

“皇上废去了二阿哥的太子之位。”我重复了一遍。

“那……我呢?”他的眼中突然有了一丝希望。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也很后悔今天来到这里,或许,根本不该给了他希望,又残酷地打破它!

沉吟又沉吟,下面的话再也难以说出口。

“……大阿哥,皇上……是皇上,是不能有错的!”我艰难地说着。

他眼中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希望之光立刻又熄灭了,陷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原来……这样……”

我看着他,急于亡羊补牢:“皇上说……他对不起你,你可以恨他……”

然而再多的道歉也无济于事,怨恨也无法解除他心中的痛苦!

他惨然地笑了:“恨……怎么会呢?不论如何,他总是生我养我的父亲,为父分忧是做儿子的本分,我……知道的。”

他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我站在旁边看着他,那个躯体仿佛已经死去。

再也忍不住,泪水滑落了眼眶……

第三十八章 传位(1)

幽暗的雪花轻轻飘落在地面上,将天地间变为一片雪树银花。高高的宫墙象条白脊背的巨蛇,伸向远远的灰蒙蒙的暮色烟霭里。没有了路,没有了青砖地,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雪天少有人出来走动,少数几个宫女太监匆匆来去,留下浅浅的脚印延伸向远方,透露着凄清。空气仿佛都冻结了,让人喘不过气来,努力呼吸着吐出一口气,形成一片白雾,朦胧了眼前的世界。

我抬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低得仿佛要向人当头压来,再环顾了四周一眼,气氛沉闷而压抑,诺大的宫城似乎变成了一座死城。

长长叹了口气,我捧着药碗快步走向康熙寝宫。

刚走到门口便看到小六子,站在门边探望着。

“小六子,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我急忙走过去,说。

他比康熙大四岁,如今已经七十三岁高龄,经不起整日整夜的守候了。我便让他回去休息,没想到不过半天功夫,他又回来了!

他摇了摇头,忧心的眼神看向我:“皇上……还是没有起色?”

我叹了口气。

他的眼中泛起泪花,喃喃的,也不知是在问我还是自言自语:“皇上……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吧?”

我却没有哭,只是看了看天,轻轻说:“生死皆天命。”

他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却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

颤抖着声音,他道:“你……快进去吧,药,该凉了。”

我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走进寝宫。

进到内室,便看见康熙醒了,睁着眼睛看着我。我急忙放下碗,走过去扶他坐起来,靠坐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