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则是立于云头，居然没有大吼大叫，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他的目光很复杂，很陌生，风吹起了他的战袍，他孤身立于那里，看着我和易傲……也许没有看易傲。
已经等了千万年，等他眼里只看着我一个人。
当他还是巨石的时候，当他刚开始成为石猴的时候，他的眼里就只有我。在那之后的千万年间，我数不清多少次想再回到那个时候，可是无可奈何。他的眼里和心里都多了那么多，除去如来和观世音等等之外，甚至包括唐僧猪八戒沙悟净白龙马以及……一众妖怪，总之非常多。
甚至有时候我会想，除了我之外，他全都放在眼里了。
我甚至不能自我安慰说这证明我在他心目中和那些存在不同——这摆明了只能用来骗笨蛋，虽然他总是说我笨，我总不能真的笨了。
……但是现在，他眼里终于只看着我一个人了。
易傲这次很识相，站在我身旁，什么话都没有说。也幸亏他没有说，不然我可能会直接转身再将百花折叶短剑刺到他身上，至于能否成功这是未知之数……我已经不介意和他窝里反了，反正我和猪八戒都窝里反了。
现在想起来，其实或许我也没有那么憎恨猪八戒，最多就是讨厌他懒和喜欢说猴子的坏话而已。
那个时候，其实他还是对我不错，除了经常会故意戏弄我之外，其实吃饭时候总是会让着我——不过我觉得那大部分原因是由于他觉得我并吃不了什么，我是花精，就算只喝露水都能饱。
偶尔帮我赶赶小虫子，众所周知，花上面爬了小虫子是件很让人头疼的事儿，尤其是春天和夏天。
——无论如何，当他离了之后，才往往能找出思念，若真摆在了眼前，怕是我又要嫌弃他。
但是无论如何，我就那样把他给踹了下去，比推木叉下去还要狠，就那样把他踹了下去。而他实际和木叉是不同的，木叉和我并无感情，我与他虽一同在南海修行，我比他地位又低，又不喜搭理人，他地位比我高，自然不屑于和我来往。
但猪八戒，我与他曾一路西行，途中岁月不是作假，日后我成一品紫，他成净坛使者，他地位远高于我，又见我冷淡模样，依旧每每都凑过来打招呼，自顾自说些话，偶尔带些小玩意。
过了许久许久，孙悟空一挥金箍棒指着我，不管挡在我身前的易傲，他一字一顿道：“你过来，孙月亮。”
我立刻要上前，被易傲制止：“月亮！”
“他若叫我，死也要去。”我望着他的眼睛，笑得我觉得我此时肯定很漂亮，或者很狰狞，因为我看到了易傲眼中暗涌的潮。
他长叹气：“那你杀净坛使者有何意义？”
“总之不是为了你，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觉得他真是太无聊，管得太多了，“我要杀就杀了，他说孙悟空坏话，我为什么不杀？”
易傲反而笑：“那我也说，你也杀？”
我点头，他大笑着摇头让开，我上前，迈过一朵又一朵的云彩，走向孙悟空，我多么希望这是我们的婚礼，我可以就这样慢慢走到他身边，牵住他的猴子爪。
但事实是，当我走到他面前停下来的时候，他握紧了手中的金箍棒。
我说：“你是巨石的时候，帮我挡过太阳，是石猴的时候，助我幻化人形，成为美猴王的时候，扶我成为副王，被封齐天大圣的时候，我随你一同被封为蕙兰小仙，你西行取经成为斗战胜佛，我随你西行，被封一品紫花仙。”
过了许久，他道：“前事不必再提。”
“为什么不提？好歹也要我帮衬你一次。”我笑，“我已经等得太久，你不要再做斗战胜佛了。”
他沉默更久，说：“我没让你等过。”
这句话是说得最残忍无情的。虽然我早早就知道是自己一厢情愿，好歹不要在旁人面前这样说吧？太不给面子了，我无论如何还是要混下去的……好吧，或许不混好了。
我闭上眼睛，说：“那就，一棒子打下来吧。”
13．金箍棒
等了许久，却没有一棒子打下来，我睁开眼睛，笑道：“你舍不得？”
他不言语，冷静看着我。
我偏头，看到就在我头边上的金箍棒。这个家伙，还是动了手，只是还是下不了最终那一手。
但事情貌似并不是这样，金箍棒往旁闪去，他面露不解，握紧金箍棒往我脑袋凑，金箍棒又往相反方向躲……一猴一棒，玩拔河比赛玩得不亦乐乎。
我被这种总是被打断剧情的事情已经惹毛了：“喂，你——”
他稍稍偏头，金箍棒从他手中缩小飞出去，站在一旁，棒头摇个不停。
……
也许我也是被暗恋的，我被金箍棒给暗恋着，这真是一件让我头痛的事情，我该怎么才能又拒绝金箍棒，又不伤害它幼小的心灵呢？实际上我只爱它的主人……好吧，也许我没必要纠结这种事情，这幽默大概用的不是地方。
猴子似乎有些生气了，他上前一步，金箍棒就后退一步，他再上前，金箍棒再后退。猴子终于生气了，喝道：“你给我过来！”
金箍棒有些踟蹰着朝他蹦了蹦，又停下，继续摇头。
猴子真的生气了，我看得出，我也知道为什么他会生气。
金箍棒陪伴他日日夜夜，或许加起来的时间，比我陪他还要久，陪他一起上下战场面对一切妖魔鬼怪或者神仙人类……也许，他只爱金箍棒。
这真是纠缠不清的关系，我爱这猴子，这猴子爱金箍棒……金箍棒爱我。
太惨烈了。
现场有些僵持不下，我听到耳朵里响起的声音：“我们该回结界了。”
我知道是易傲用传音入密告诉我，我觉得很没有必要，因为我是个大嘴巴，我会立刻说出来：“我要回结界了。”
孙悟空放弃和金箍棒沟通，转头看着我，说：“今日不打死你，来日你若还和妖魔为伍，我定不饶你！”然后他转身，大红的战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他伸手，金箍棒跳到他手上，他离开。
他越行越远。
我笑着答：“我已经是妖魔，不跟他们为伍，跟在你身后面成何体统？你愿意让我跟着你吗？”
我想他大概没有听到，因为他的脚步没有一瞬间的停留。
我于是大叫出声：“孙悟空！这是一个阴谋！全都是一个阴谋！这是一个把孙悟空杀掉用斗战胜佛来换的阴谋！但是斗战胜佛抵不了齐天大圣孙悟空！我们亏本了！”
……
他大概听到了，但他还是没有回头。
我就这样看着他消失在了云端里。
一如这么些年以来，我偶尔去天庭，遇到他，他也是这样，和我擦肩而过，沉默着走远，愈走愈远，只是那时候，我也不叫他，我也走。一个人走，走一步是一步，两个人走，走一步，就隔了两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