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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77)

“她何止睡歪了脖子?怕是心都歪了!”说着流芳便走向柜台,用力一拍,大声说:

“掌柜的,酒没了!”

贺十三娘似从梦中惊醒,略带些恼意瞪着她说:“酒没了不懂去酒窖取呀?老娘请你干活贪图你是个木头呀?!

哑巴李白还在低头算帐,仿佛对二人的争吵充耳不闻。

“李白李白,白得像块豆腐,什么时候被人吃了都不知道!”流芳小声骂道。

李白抬眼,纯然的黑眸无辜地看着她,还带着几分傻笑。

流芳没辙了,只得悻悻然地走向后院到酒窖拿酒。

“小白,看看你,额上都是汗,来,我给你擦擦……”贺十三娘拿着自己熏香的巾帕就要往他的额上擦去。

他扬眉,给了她一记冰寒冷漠的眼光,隐含着警告与杀气。贺十三娘讪讪然地把手放下,可是又很不死心地凑到他耳旁,吹气如兰,道:

“你说,你和他们口中那个风度翩翩的玉音子相比,谁的容貌更胜一筹?”

流芳掀开布帘走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在避开她,而她还是厚脸皮地骚扰他。

她盯着贺十三娘,贺十三娘缩回身子,悻然道:“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美女调戏情郎啊!”说完便扭摆着柳腰回后院歇去了。

傍晚,没有下雪,可是风仍刮得厉害。

他的房间门是虚掩着的,当中一个大浴桶,正热腾腾地往外冒着白烟,忽然门被推开,一股冷风横冲直入,浴桶中的人皱着眉转身一看,贺十三娘提着一小桶热水,施施然地站在他面前,眉眼似二月春山带笑含情。

“小白,烧火的阿三和厨子铁柱儿都到店里帮忙了,所以……”她利索地脱去厚厚的外袍,无视他冷得可以杀死人的目光,舀起一勺热水就要淋到他身上。

他一掌击向水面,溅出的水滴有如琉璃珠玉挟着风扑向贺十三娘,贺十三娘娇笑一声,掀起大幅衣裙把水珠一拢,轻盈地转了个身卸去力度,说道:

“死相,你把人家弄湿了啦!”

他伸手要拿一旁放着的衣衫,不料贺十三娘反应极快,一把夺过抱在怀中,笑嘻嘻地说道:

“不喜欢我伺候你,那你就告诉人家嘛,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断不会霸王硬上弓的!”她厚皮赖脸地半蹲在他背后,伸手就要去摸他白皙紧绷的肩头上那颗朱砂痣,手指还没有碰到他的肩,他的手便已如疾风般点向她臂上的穴位,她的手马上缩回去紧紧抱住他的衣服。

他抓住她手中的衣服用力一扯,不料她抓得紧紧的,而且趁势借力滑进了浴桶。顿时,浴桶里的热水四溢,淌了一地。

他的眼中满是怒气,正要抓过她的手臂把她扔出浴桶,孰料这时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流芳震惊而冰冷的声音响起:

“敢情,你们这是在洗鸳鸯浴?”

她看见了,他的手还抓着贺十三娘的肩,她冷笑,果然已经暗渡陈仓了呀,怪不得平日她对他如此的亲昵。

而她,还像个傻子一般护着这个哑巴!

他的身子一僵,十三娘抬起头望着门口的流芳娇笑着说:

“你觉得还会是别的事情不成?可惜这浴桶不够大,不然,你也可以……”

“砰”的一声,流芳摔门而去。

下一秒,十三娘忽然像泥鳅般滑离了他的手,攀住桶沿玉腕一用力便稳稳地跳到桶外,盯着他没有表情的面容,敛起了笑意,说:

“真忍得住呀,你要知道,再不开口跟她解释,后果,大概会很严重!”

一阵挟风带雨的水珠似有千钧般向她袭来,她想故技重施以衣裙挡过,不料那水珠竟可穿破那薄薄的衣料击中她的腿脚,霍霍生痛。

“滚!”

一声低喝,随之又是一阵碎琼乱玉毫不留情的向她扑打过去,周遭空气冷凝成冰,声音有如琴弦擦过木楔,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和胁迫。

十三娘愣了愣。

随即闪身夺门而出。

水珠击在木门上竟如冰雹打落瓦檐,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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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挽着沉甸甸的包袱,坐在码头的木桩上。

夜正深沉,冬天的云层本来就厚重,再添上墨洒过半个天空一般的颜色,更显得天低近人。寒风刺骨,她的鼻子冻得通红,抱着双臂裹紧了毛领夹袄带来的不足够的温暖。

她在等船,码头的人说了,还有半个时辰会开出一艘运粮船,从陵江驶出蔚海直达繁都。

给足路费,想必那艘船愿意多带一人。

然而她的心,却不在那迟迟未来的船上。

她在想,刚才,她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十三娘虽说徐娘半老可是风韵犹存,看上了哑巴而哑巴也看上了她,情到浓时来一次鸳鸯浴也无可厚非啊!在现代,一夜情比比皆是,红灯区横行无忌,她都见惯不怪了。

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他不算俊俏,一张脸愁容惨淡似是生气全无,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双黑眸单纯无害地望着她的时候,她竟象看见了世间最无瑕的玉珏,不想它有半丝污染。

甚至,她有时候会想起另一双幽深黑眸,望着你时似有回流暗涌,带着嘲意和睥睨万物的傲然,轻笑时若春光流淌,沉默时如碎雪浮冰。可是,只怕那双眼睛从来不会以真面目真情感示人吧……

远远的传来一阵箫声,悠远愉悦,流芳抬起头望向陵江,只见一艘游船张灯结彩,缓缓地驶向岸边。船头挂着多盏风灯,桅杆独立瘦影孤单,可是船上的来去的人影和喧闹的笑声冲淡了一船一江的孤独。

船靠岸了,妙龄女子和翩翩少年郎衣香鬓影款款而来,一大群人就这样经过流芳身边。其中一位女子声音清脆有如出谷黄莺,说道:

“玉音先生,不是说好了今夜要教细柳抚琴吗?怎么又想着到兰卿姐姐那里去了?”

一个男子温和厚重的声音笑着说:“今日夜已深,明日容遇必定践诺。”

流芳一听这话,霍地回过头来,盯着说话的那男子的背影。

他们上了一辆马车,很快就离开了。

流芳站起来,提起包袱,也离开了码头。码头的老船工拦住她,奇怪道:

“姑娘,不坐船了?”

她摇摇头,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他自称容遇?不对,声音不对,背影不对,连手中那管箫都不对……

杏花春雨楼,楼台歌影无日无夜,此时不过是子时,夜未央。

莫非如掀开杏花阁的珠帘,便见到一青衫少年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你怎么来了?”莫非如笑道,“莫非师兄对我办事不放心?”

青衫少年转过身来,说:“莫先生乃我家公子器重之人,又何来不放心一说?只是公子得知六小姐在蔚海遇了意外,可是军务在身无法离开,所以让我来陵州一趟。对了,莫先生这几日可曾见过这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