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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71)

“让我等了这么久,老半天的就连蜗牛都可以爬上来了!”他坐在石阶上,身子靠在阶旁的矮松上,语气中似有怒意,可是目半瞑,意暇甚,悠闲自得,薄唇噙笑。

仍是一身黑色飘云锦长衫,襟领微敞,微风拂袖,带出点点风流意气。

“谁叫你把亭子建在山顶,蜗牛?你见过输了一千两白银的蜗牛吗?”她气呼呼地走到石阶上,疲累地坐在他身边,想看看他的手,他的手却藏在袖中,她一无所获。

“你如此看得起我?”他双目微睁,似有光华流转,可是嘴角的笑意却变得冷冽。

“当然。那么,你是否打算赔偿我的损失?”

“我保证过我一定要娶到公主的吗?真抱歉,让你失望了!”

她看着他,黑如点玉的瞳仁分明地映进他的眼中,一字一句地说:

“不想娶公主,也不用把自己的手伤成那样。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何必?”

“谁说我不想娶公主?”他凝视着她,轻声笑道,“我只是失败了而已。”

“为什么以后绝不再奏《凤求凰》?”

“意中人嫁作他人妇,伤心欲绝;弦既断,一曲《凤求凰》,当成世间绝响。”他慵懒地笑笑:“怎么,于情于理,这样都有问题吗?”

她也笑了,“在情理之中,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又是一个离奇的传奇故事,可是,我却对此有另外的猜想。”

“愿闻其详。”

“东庭司马魁被淘汰后,你早已做好了对付慕程的准备,也许是单纯的泻药,也许是毒药,反正慕程出局了;阿风故意输掉了第三局,好让你和西戎赫连嘉伦对峙,赫连嘉伦明明不如你,只要你一曲既成,玉芝公主首肯的话,你便是当仁不让的驸马。可是,你却故意弹断琴弦,十指皆伤,故作伤心之态誓愿再不弹《凤求凰》,只不过是为了让玉芝公主顺理成章地远嫁西戎,千里和亲而已。”

容遇眯了眯眼,“那你说说,我这样做有何目的?”

“你……”她看着他,目光有些迟疑,深吸一口气,说:

“容遇,不再弹《凤求凰》,是你本来就不想弹,因为这首曲子曾让我那么伤心;你不是想娶公主,是想报复她,那夜的箭手是她派来害我的是吗?她一而再地伤害我,所以,你不仅让她希望落空,还让她含恨远嫁西戎……”

“想象力真是丰富,后面想必还有更精彩的?”他的笑容里带着些嘲意,幽邃的眸光胶着在她的脸上。

她咬了咬唇,迎上他的目光,仿佛想看进他的心底,一字一句地说:

“容遇,你根本就不想娶公主,你喜欢我,对不对?!”

这句话说出口时,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紧张的好像每根神经都麻木了,也许是因为底气不足,容遇什么时候对自己温柔过?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臆测很可笑。

但是,不问出口,又似乎有些不甘心。

果然,容遇轻笑,说:“我何时喜欢你了?喜欢你何处?”

流芳涨红了脸,觉得自己真是囧到家了,哪有人主动送上门去让人奚落的?可是既然说了个开头,断断是没有道理就此煞住的,于是她又很坚定地望着他,说:

“不对,容遇,你在撒谎。”

“不是。”他回望她,“有这个必要吗?”

“那你为什么要故意输了比试?”她问。

“不是这个原因。”他别过头去不看她。

“那你发誓,说如果你说谎了,便这辈子娶的女人都是猪八戒,唔……”

下一秒,她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硬地望着突然近在咫尺的像躞蹀翅膀一样颤动着的黑色睫毛,他的薄唇柔软地贴住她的唇,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有着偷袭得逞的猾黠笑意。

气息相闻,淡淡的薄荷味清新地袭来,让人有一霎那的迷乱。

短短的几秒他却已经离开了她的唇,看着她慌乱僵硬的脸,说:

“吵死了!不是这样你还真安静不下来!”

流芳当即气愤得想要投河,敢情偷吻了自己占尽了便宜还一副为了天下牺牲了自我的无私奉献样!

“容遇!你怎么敢亲我?你,——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她瞪着他,两颊发烫,愤怒地大声申斥道。

容遇拍拍衣裾站起来,潇洒地望着她说:

“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啊!”

流芳真是气得要抓狂了,站起来正想一走了之。容遇自顾自地坐在风入亭的石栏上,拿出一个陶笛,正是当初在危楼比试用的那一个。

如流水一般通透的陶笛声,硬生生煞住了流芳的脚步,那首《故乡的原风景》,令人心动神牵的熟悉旋律再一次荡涤过她的心灵。

她背靠着亭柱坐下,双手托腮,怔怔然地听着。

止住最后一个音符后,她站起来,看着他。

“不生气了?”他问。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她说。

“手有什么好看的?”

“那把陶笛还给我。”她执拗地盯着他。

他把陶笛递给她,她没有接,只是伸手想拉开他的衣袖,孰料他似是早知她有这一着,长臂轻伸准确无虞地把她用力揽入了怀内。

“陶笛是我的,给了就不许要回去。”他俯头在她耳边低声说。

她推不开他,只得恨恨说道:“容遇,抱一下,我要收费白银一千两!”

她听到了他几不可闻的一声笑,又听得他说道:

“阿醺,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

他放开她,只见她脸上神色怪异,望着他说:“‘我要走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要离开了。”他语气淡定。

“所以,”她忽然笑了,“刚才你是演了一幕临别秋波?”

他看着她,不语。

“因为娶不到公主,伤心至极所以远走天涯?所以,我的那番猜想确实可笑极了对不对?”

“我只是去游学。”他道。

她笑得灿烂,“对我来说,这没有区别。”

是没有区别。她以为,虽然他欺负她,算计她,处处占尽优势,可也是关心她的。

在顾府,就只有这样的一个容遇。

他现在说,他要走了,游学去了。

顾怀琛也说,她是他最疼的妹妹,可是当年义无反顾地丢下她,一晃十年,回来后十个月不到,再一次选择放弃了她。

当初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她还是一个人,过这样的生活。

今天对容遇的态度,着实是自己头脑发热了。顾流芳,你需要这样害怕孤独吗?

她转身下山,他追上两步,在她踩到碎石差点狼狈摔到时拉住了她的手。她挣扎了两下,就放弃了。

因为她触到他的手指上缠着的纱布,有些润湿,她当然不会傻得以为,那是水。

有些不忍心,再是冷情的人,也会痛。

山下,容青已经备好了马在等候,他从容青手中拿过缰绳,看着沉默的流芳说:

“不问我几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