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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167)

“其实我不喜欢你到青州去,你就是去那里打仗的,想尽快结束战事,那天皇甫重霜给你的密旨说的是不是这件事?”

他捏捏她的脸,“阿醺,该改口叫皇上,毕竟君臣有别,再好的朋友如今也不可能没了分寸。”

“你为什么要帮皇甫重霜?”

“当初在太学,皇甫重云的娘亲贤妃曾在皇家狩猎时对他下毒手,在他的马车上做手脚,结果他一上车那马车便狂奔着向山崖奔去,那时我跟阿风与他有隙,本是想把国舅猎的火红狐皮偷藏到他的车上栽赃于他的,于是阴差阳错地与他一同遭遇这一生死难关。马车坠崖,阿风断了两根肋骨,我被岩石割得遍体鳞伤,阿霜的情况要好一些,他一路背着阿风,在我意志薄弱时猛然喝醒我,我们在崖下走了三天两夜,不要说遭遇过兽类的袭击,就是饥饿也随时可以击垮我们。皇宫的人找到我们时,倒下之前阿霜只说了一句:好好照顾他们。”

“我与他其实很像,本不是狠绝的人,但是被逼到那一步,有着许多无奈,可正因这样,我才对他‘皇甫’这一姓氏毫无芥蒂。他天生便有皇者霸气,这一点我自叹不如。”

“阿遇,”流芳闭上眼睛,说:“国事安定之后,我们不要留在繁都好不好?我想家了,我们回陵州,我想去看看爷爷的墓,还有阿风。”

“你担心我恋栈权位?还是怕飞鸟尽良弓藏?”

“都怕。”流芳猛地一阵咳嗽,容遇连忙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连声说:

“好,我们回陵州。你不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阿醺,你在我身边就好,其余事情我来考虑就好。你不记得当初在繁都你那些千奇百怪的鬼点子到了我面前不都是无计可施的么?我想吃八宝鸭,你竟然给我夹个恶心的鸭子头,最后记不记得如何了?”

流芳止住咳嗽,笑了,她当然记得,他那么暧昧地在她吃过的鸭腿上舔了一口,让人想入非非的情景如今历历在目。于是她顺势靠在他怀里,说:

“表哥,那时候是不是已经不知不觉地喜欢上我了,嗯?”

“不是。”

“原来你为了折磨人,甚至不惜品尝他人口水。”她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容明丽动人,苍白的脸因此而生动起来,容遇注视着她,那样的笑容让他的心舒畅惬意得如被春风轻柔抚过。他低下头,在她耳边呵气说:

“女人,说了多少次了,是给你戴上海棠花的时候……”

他的黒眸明明白白地写着“认真”二字,流芳敛起了笑容,问:

“有人说,你把桓城的护城河填平了,全种上了海棠?”

他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说:“假的,是谣言。”

她反而甜甜的笑了,“为什么?是怕我真的死了,在下面寂寞吗?”

他瞪着她:“顾流芳,我不喜欢听到你说那个字!”

不喜欢听到她说“死”,当初歇斯底里地让人不分昼夜地填平了护城河,的确是以为她真的不在了,怕她寂寞,然而自己却苟且着,他恨自己连毅然相陪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种满一树树海棠来陪她。

而如今,看着她的身子一天天的衰弱下去不见起色,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总是担忧。三年前的顾流芳是个充满了生命光华的女子,一颦一笑慧黠动人,他还记得她如何一次次地把他推到愤怒、心痛、嫉妒的边缘而游刃有余地在他眼皮底下玩失踪,让人又爱又恨放手不得。

到底是怎样的折磨伤痛,才让这样的一个女子变得这般的虚弱?

他极是痛恨自己的。

若非爱上他,她岂会受如此多的苦?

可是自私一点想,若非她爱的是他,他恐怕早就成了一个断了七情六欲乖戾孤愁的人,在茫茫天地间孑然一身……

他久久地沉默着,流芳打了一个盹,睁开双眼时容遇还是那副表情,她不由得问:

“遇,你在想什么?”

他微笑着,嘴角轻扬,话语很淡很轻,像是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顾怀琛,他必须死......这一次,他不会再有机会。”

流芳墨如点玉的眸子似有雾气笼罩,嘴唇动了动,但始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睛,唇边浮起一丝飘忽的笑容,显得有些惨淡。

她还能说什么?她也该恨顾怀琛的不是吗?而且,只要她还是选择容遇,这个问题就没有办法逃避。以前不行,现在更不可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偿情 2

这一夜,她烧得更厉害了。天刚亮的时候便到了青州,她昏昏沉沉的连容遇不断地着急地喊着她的名字她都听不到了,只知道自己好像在做梦一般,梦见自己坐在学士府别院中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头顶是一方被圈禁的天空,幽蓝幽蓝的,一丝流云都没有,仿佛凝结不动的潭水。她闻到了药香,很熟悉的气味,听到了脚步声,一如往常的,那人手中的药碗仍是那只泛着温润玉光的青玉碗,他在她身旁坐下来,她皱眉,别过脸去不看他,他轻叹一声,把药碗放下在小石桌上,对她说:

“药冷了不好,别任性……要恨我,也要有恨的力气才行……”

她瞥了一眼药碗,声音清冷,说:“放我走,哪怕是病死了我也不要死在这里。”

“放你走,以前是不愿,如今是不能。流芳,你说过的,人总不能活在过去,你就不能试着把他放下?”他叹息一声,起身便离开了。

忘了有多少个晚上,半夜噩梦时总会有一双手臂紧紧地拥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流芳,流芳……

他没有越雷池半步,清晨醒来她也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只有枕畔留下的青草气息是那样的分明,教她无从回避。

她渐渐发现,他的情织就了一个网,她越挣扎就被捆得越紧,于是她只能放任自己,不去挣扎,不去反抗,也不轻易激怒他,随着时日的过去,随着刚出生婴儿夭折的消息,她对他,越发的冷淡薄情。

好像又回到了他领兵奔赴禹州的那一天,天才刚亮,她一睁开眼便见到他,一身银色盔甲眩目,坐在床沿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坐起来刚想说什么,他的手却抚过她那头青丝,微笑的眼中尽是爱怜之意。

“我要走了,流芳。”

她垂下眼帘,难得的温顺沉默。可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有些意外。

“三年多了,也许有些事情也该结束了。”

她抬头看着他,墨黑的眸子有着不置信的冷淡。

“流芳,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这一去再不回来那该有多好?”话语自嘲而伤痛,他说这话时也只是轻轻一笑带过。“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流芳,人生在世上,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比如当初放弃你;也有许多心不由己的事情,比如不顾一切地强行把你从他身边带走……三年了,我知道就算对你再好你也是恨我的,但是我不后悔。每次在战场上于刀光剑影中厮杀,我都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因为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告诉你,还没来得及多看你一眼,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