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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151)

他默然半晌,“流芳,走到如今这一步你可以怨我,恨我,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会尽力弥补。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百里煜,你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容遇……她的眼眶开始湿润,她还要被人利用来胁迫他吗?还有这个孩子……可是当母亲的天性让她不再考虑这些,顾怀琛把她有身孕这事隐瞒得严严密密的,只是随着她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来,他脸上的忧虑越来越明显。

她吃不下东西,畏寒,脸色青苍,生下孩子那一天恰好是在八月末。挟着风声的秋雨连绵不断地下了一夜,窗棂上被投下风中乱拂的树影,絮乱不堪。很痛,痛得一度昏过去了,她痛得似乎身子被撕裂,张口想要尖叫,却虚弱得连叫声都是低哑的,她紧紧地抓住身下的褥子,用尽所有力气叫着那个名字:

“遇——”

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人在身边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不断的说话,她才似乎找到了什么安慰,倦得睡了过去。

“王爷,这位姑娘天生便是纯阴体质,受了寒毒甚深,本就不应怀孕生子,即使不是难产,生子后的寒毒反噬也免不了要去半条性命啊!如今胎儿位置异常,即使顺利产出也怕已是先天不足……”

“我告诉你们,要是她死了,你们就给她陪葬!不管用什么方法,给我救活她,救活她!懂吗?!”顾怀琛暴怒的声音终于使她清醒了一些。到了差不多半夜,被灌了参汤提气的她终于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姑娘,是个男孩。”

这一刻,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随即而来的又是潮水般的心酸。

她多想问他一句:遇,我们的孩子,叫做看云好不好?百里看云,或是,容看云……

但是没过片刻,昏昏沉沉的她忽然听到一个妇人的惊声尖叫:“这孩子……这孩子……”

这孩子,没了心跳。

她的看云,生下来,便夭折了。

怎么会呢?从他五个月大开始,便会踢她的肚子,后来更是一个小手肘一只小脚掌地蹬她。她跟他说了许多悄悄话,也唱过许多儿歌,他明明,是听到了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隔世 4

她撑着坐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外间走去,那些仆妇惊呼着拉住她,她不支倒地,神经已经濒于崩溃的边沿,顾怀琛冲进来一把抱起她,她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她抓住他的衣襟,是那么的用力,眼神涣散地对他说:

“我若死了,求你……把我随便葬了……永远不要告诉他……我和孩子的事……”

顾怀琛死命地咬着唇,布满血丝的眼中几欲落泪。

“血……”稳婆大惊失色,“王爷,她……她血崩了……”

她以为,这一次她再也躲不过奈何桥上的那碗孟婆汤了,在黑暗中,她平静地等待着灵魂的离体。可是顾怀琛硬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她的命留下来了,她醒来后才知道自己足足昏迷了一个月,离开了驸马府旁的院子,住到了南羽山的聚萍馆来了。

命是留下来了,可是身上的寒毒常会发作,一旦发作起来全身冰冷似被针刺一般,连心脏都似乎收缩起来了,手脚伴着疼痛着。幸好聚萍馆的温泉可以缓解寒气,再加上汤药和针灸,情况总算有了好转。

后来,寒毒变成了一个月发作一次,幸好,半夜刺痛冷醒的情况渐渐少了,只是第二天早上都会被顾怀琛逼着吃药,让他运功为她驱寒。

一年前,她才知道聚萍馆的守卫大部分不是顾怀琛的人,而是明隆帝授意左相卫卿安排的,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明隆帝的监视之中。卫卿每回到南羽大营都会顺便上山到聚萍馆巡视,那日隔着花墙听到了她倚坐在秋千上唱的几句歌词,大为心动,可是一见了流芳,卫卿却愣住了。

明隆帝从来没告诉过他,被幽禁在此的人原来是陵州韩王妃顾六。

他认得她。当年千荷诗会上,他跟在太史令邹源的身边时就见过她,多年过去了,他甚是奇怪他何以会一直记得这女子的容貌,记得她眼中流转的莹润光华,记得她唇畔一抹慧黠的笑意。她一定不会记得他,他当时只是邹源的幕僚,并不出众。所以,他也不提当年的一面之缘,只是轻描淡写地引她说些无关要旨之事,谈谈花木园艺。

他来的次数多了,她也不以为意,只是突然有一天问他:要是她不想留在聚萍馆了,他能想到什么办法帮她离开?

卫卿眉头一跳,笑着对她说:“这很简单,嫁给我便可,倒是你,愿意吗?”

她毫不意外地迎上他的目光,“你敢吗?”

他的心骤不及防地漏跳一拍,“公主并非洪水猛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卫卿有何不敢?”

于是,年少得志心高气盛的卫卿对顾怀琛,从此便有了心病。

她当然不想嫁给卫卿,但是她不想再留在顾怀琛身边。有时候她发现她对他的恨竟是那么可笑,一边恨着他,一边被动地接受着他的关怀呵护。她后来才发现每一次她病发,在她全身发冷额上却高热不止备受煎熬时,他都会在半夜躺到她身边,抓过她的双臂绕在自己温热的身躯上,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上的冰寒体温,同时手掌贴住她的背心源源不断地给她输真气驱寒。

他对她很好,一贯的温言细语,无论她给了多少冷脸说了多少冷言冷语,他也不以为意。直到那一天见到了她吸食五石散后又哭又笑的疯癫模样,他才脸色铁青地泼了她一脸的冷水,然后用力摇晃着她骂道:

“顾流芳,我留你一条命不是为了让你这般自暴自弃的!你怎么敢这样!我告诉你,听说百里煜疯了,不管他是不是真疯,你若是死了我把你和看云送到他面前,你猜猜看他到底会不会真的疯掉!”

他哪里知道,她的心有多痛,那些事,半夜想起来的时候痛彻心扉尤甚于寒毒。她越想容遇,就发现自己越是记不住他的样子,甚至连梦中也只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身影;有时想到那个只来得及啼哭一声就已经离她而去的孩子,她的心更是痛得连呼吸都不能自己,所以,卫卿给了她五石散时,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用了。

“你再敢碰五石散,你信不信,我真的会杀了卫卿!”他发狠道,痛苦地望着她:

“顾流芳,我说过,我已经在弥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即使把聚萍馆的守卫都撤了,你一辈子也走不出离不开这个地方!”

她知道他骂得对,但是她很痛很痛的时候只想自己变得轻飘飘的,有如浮云,心里空空的,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再沉重……

沈京到了宫中的弘文馆任职,是个闲散的差事,在流芳拒绝喝药的第三天顾怀琛终于让人把沈京请到了聚萍馆,因着沈太妃的关系,明隆帝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表示。

沈京与流芳下了一局棋,下子还未下到一半,流芳已经咳嗽了好几回,那碗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沈京皱一皱眉,从袖里拿出一个小木匣,对流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