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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142)

流芳想起那个粗豪汉子,不由得既好笑又气恼,真不知道容遇是如何收服这蔚海海盗的,还叫他去抢新娘子!

“流芳,你笑什么?”杨懿君推推她,轻叹一声说:“莫不是又想他了吧?这菊花酒你酿好两月了,重九过了,转眼立冬也过了,他只让容青捎过平安二字回来,他若真想你,又怎不知道你心底的煎熬?”

周靖年攻克了天授关后,接连连克两城,可是攻打靳城的时候却遭到了挫败,只要过了靳城,温不平所守住的最后一道壁垒桓城便在眼前了。

而繁都反应也很迅速,派神武将军刘彦桢率兵五万火速增援,同时命令与虞州接壤的幽州团练使徐峰率兵三万屯军定远关,进行策应。

刘彦桢的军队竟然在屹罗借道成功,直扑虞州靳城的丹阳渡,那里有着周靖年大军赖以进退为据的浮桥,只要先把浮桥毁掉,就等于把陵州军队截留下来,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周靖年情急之下想要撤退,烧毁了随军辎重;而容遇亲自领了三万士兵,星夜不停地赶在刘彦桢之前,在靳城丹阳渡上,磨刀霍霍地等待着自投罗网的刘彦桢。以三万对五万,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

据闻那一战,染红了半个丹阳渡的江水。

容遇还是没有回来,他让周靖年带兵直扑定远关的繁都援军,而自己,指挥靳城之战。

没有攻,只是围城。这一围,便整整围了两个多月。

立冬这一天,下了一场小雪。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流云居的西府海棠花叶零落,流芳坐在低矮的秋千上,四周很是安静,若说有声音,那便是雪落得轻不可闻,软软的、绵绵的,打在心头。

他走的那一天,还是八月末。发兵的决定来得突然,那时她备好了晚膳,老韩王老是嘟囔最近没几天能见到容遇,她做了蟹黄豆腐,清蒸鲥鱼,八宝鸭,这些都是他爱吃的,她都记住了。

华灯初上,他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上了马,一直往外城而去。

她从来不知道容遇的马术是这么的好,一路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呼掠过,他一手执缰,一手紧紧地抱着她的腰,不知道跑了多远,只知道他的呼吸离自己很近很近,他胸膛的温热从紧贴着的衣衫传递过去,那种暖意渗进心底,忽然之间好像什么都不用想,更不用害怕。

放下一个人,往往在一念之间;

爱上一个人,却是要千锤百炼。

她信他,爱他,所以一言不发地任凭他带着自己去自己所不知的地方。

到了陵江边上,他和她下了马,江边早有一艘乌篷船在等候,船上只有一个仆人,一张小几,简陋之至。

上了船,她才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他微微一笑,“出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离思 2

夜晚的蔚海更让人觉得茫无边际,黑沉沉的一片,若不是水面不时地翻涌过阵阵波光,真不知如何去分割这片海域和同样广阔无边而低沉的天幕。流芳仰头,只见天空中满布星子,明亮而静谧,初秋的风缓缓吹过,连带着人的心,仿佛也入了静一般。

船上惟一的仆人是个哑仆,容遇对他做了几下手势,他便取出一个挂满了钩子的小小的渔网,开始在钩子上挂上一些小虾和泡开了的菊花,流芳不解地问:

“他这是在干什么?”

“钓目鱼。”容遇好笑地看着流芳眼神忽然一亮,“你不饿么?我饿了,你要不要试着去钓一下?”

目鱼就是墨鱼,也叫乌贼。

“怎么钓?”流芳小心翼翼地拎起那个网,容遇让她把网放进海里,然后流芳坐在船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黑黑的海水,容遇坐过来,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

“别紧张,目鱼会上钩的。你连我都钓到了,还担心钓不到目鱼?”声音戏谑而调侃,流芳嗔他一眼,伸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容遇却拉开她的手,凑过脸去在她唇上轻啄了两下,流芳又气又窘,余光瞄到哑仆转身进了船舱才没那么尴尬,她干脆咬着唇转头不去看他,他轻笑一声,倚下身子把头顺势靠在她腿上,仰头,抬眼,满天星斗就这样无一遗漏地尽落眼底。

“是故大丈夫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

这是《淮南子》里的《原道训》。流芳从来没有听过容遇念书,他的声音有如琴弦擦过木楔那般低沉而又抑扬顿挫,她不禁问:

“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你现在做得到吗?”

容遇看着她,黑眸幽亮似有星子坠入其中,他摇头,“做不到。”

他顿了顿,又说:“可是,将来未必做不到。”

“那你现在思的是什么,虑的又是什么?”

“真的想知道?”他坐直身子,从背后抱着流芳,下巴枕在她的肩上,说:

“想的是你,虑的也是你。”

流芳笑了,“你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哄人了,我的人早已是你的,心也是你的,你又何必如此?”

他闷闷地说:“你不信?阿醺,我骗你的时候你总是深信不疑,我诚实的时候你却怀疑我说谎,这算不算是我自作孽?”

流芳笑出声来,回头看他,见他神色轻松可眼里闪过一丝忧虑,不由得也收敛了笑容,伸手握过他的手,问:

“遇,你怎么了?”

容遇还没说什么,流芳忽然觉得手里一沉,她急忙说:“好像有目鱼来咬食了,我该怎么办?!”

这时哑仆手拿着火把过来照着,火光之下,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网上银钩的反光和水里的情景。一只只小章鱼咬住了钩子,苦苦挣扎不能脱身,哑仆让流芳松手,自己把网拉起,流芳不禁惊喜地说:

“遇,你看,怎么一回就能钓到这么多?!”

“目鱼上钩时,用光照之,它眩了目,就难以脱身。”

哑仆拿了目鱼,就到船舱里去处理。没过多久,他就拿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目鱼放到船上的小几上,在酱油中放上一种绿色的东西,流芳夹起目鱼蘸了蘸,吃到嘴里才醒悟原来酱油里放的是芥末,一时没有防备,呛到了。

她咳得眼泪都几乎要流下来了。容遇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看着她喝下去,又递过帕子,然后说:

“辣吗?这时芥菜成熟的种子做成的一种酱,出海的渔民比较喜欢吃。这目鱼趁着新鲜,洗净了用开水稍微烫一下,再蘸这种酱,风味比较独特。”

流芳看着容遇,她当然知道,这个味道是久违的熟悉。

她又夹了一块,蘸了一点酱放进嘴里,真的是很鲜。她对他笑了笑,说: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目鱼。遇,谢谢你。”

他对她温柔一笑,又往她碗里放了一块目鱼。

鼻子有点发酸,那个世界她回不去了,他如今成了她惟一的牵绊,也是这世上惟一能了解和容纳她的人,不介意她是个异类,不介意她的身份,就是这样单纯的宠溺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