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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126)

小舟驶入绿荫深处,坐在船头的容遇手一伸摘下一片榕叶,做成叶笛放在嘴边轻轻吹着,曲调似曾相识,流芳斜靠着他的肩,眼帘自然地垂下,似乎在享受这自然天成的绿影湖光,轻声说:

“你以后不许穿白衣服。”语气中带着点点娇憨执拗。

“为什么?”他微微不悦,难道只有顾怀琛才配穿那一身月白?

“我不喜欢那些女人那样看着你。”好像要把人的衣服剥光一样的赤裸裸,还是穿黑衣好,冷戾严肃,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他嘴角轻扬,桃花眼中似有波光流转。

笛声渐渐停歇,流芳浑然不知自己是何时如梦的,只知道眼中不时荡过天光水影,凉风袭人,竟逐渐忘却了身在何处,身子滑落,一头青丝散乱,枕在他的怀中便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几声禽鸟乱鸣,惊醒了她的酣然好梦。

忽然,迷糊的她猛然惊觉,她竟是伏在他的小腹下方睡着了。她惊叫一声,容遇轻轻坐起身,手指抵住她的唇,极不满意地对她说:

“女人,我推开过你的。你再激动一点这船就要翻了!”

流芳忽然有些气愤,推开过她?意思就是说她想轻薄他而他还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那舟子呢?”

“难道你想让陌生男人看见你刚才这副睡相?”

流芳无语,见小舟上搁着一长篙,便想拿过来自己撑船,不料站起来时不稳,小舟晃荡了两下,容遇皱眉,“你快坐下,船要翻了。”

流芳笑嘻嘻地拿起竹篙,用力地往水里一撑,小船是向前荡开了一点,可是她用力过猛,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呀的一声便掉进了水里,容遇急忙拉着她,也被她拽到了水里。

潭水沁凉沁凉的,她潜进了水里,依稀听到容遇在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她从水中冒出头来,看着离她五步之遥一脸懊恼的容遇哈哈大笑,容遇咬牙切齿地向她游去,她马上转身像一条银鱼般灵活地向远处潜游,很快到了岸边,容遇堵住了她的去路,把她从水里揪了出来,瞪着她说道:

“顾六,我告诉你,你敢有事没事跑到水里去,我……”

流芳惬意地大笑着,伸出双臂绕住他的脖子抱紧了他,“那你又如何?韩王也有害怕的时候?”

容遇不作声,脸色有点沉,他只要一见到她跳进水里,心里就会莫名地紧张起来,多年前在寻秋湖,后来在蔚海,还有这一次……

流芳怔了怔,在他湿润的唇上啄下一吻,他还是板着脸;她索性用力勾着他的脖子细细碎碎地吻过他的嘴角他的下巴……他终于有些奈不住了,这时她却推开了他,双手打起水花溅了他一脸,一边笑着,清脆的声音恰如银铃,乱人心絮。他一手圈住肇事者的腰,狠狠地俯头吻住她,吞没她的笑声。

湿了的衣衫狼狈地紧贴着,显出她的玲珑浮凸,惩罚的亲吻渐渐变得缠绵,他的手把她带入自己的怀里,冰凉的潭水里身心俱是灼热,此刻他只想把怀里这磨人心神的小女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多少年了,似乎是入了魔障,无法解脱。

入夜,他和她投宿到附近一农户家里。

月上中天,他在农户一家入睡后悄悄地带着她坐到了屋檐上,像是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壶酒,生怕自己坐不稳掉下去的她看着一身粗布衣农夫打扮的容遇,不由得笑了出声。

“容遇,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俗人。”

他煞有介事地看她一眼,“我有否认过吗?”说着把头轻轻地靠着她的肩,“真是超凡脱俗了,就不会因为某个女人而患得患失,更不会心痛如割了。”

流芳心神微微一震,嘴角牵出一丝笑意,这大概,是有史以来容遇说过的最直白最窝心的情话了吧。可是嘴上还是说:

“某个女人?是啊,韩王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总有不少‘某个女人’的……”

容遇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说:“那个女人,我也不知道喜欢她些什么。说她美吧,算不上沉鱼落雁,只能算是清秀雅致;说她聪明吧,可是又傻傻的看不懂人心。顾六,你说说看,这样的女人,究竟有什么好?”

流芳忽然侧身在他的左肩上咬了一口,痛得他微微蹙眉,她嘻嘻一笑说:

“容遇,我既无美貌又无风情,可是这世上敢咬你一口而你又心甘情愿被咬的人只有我,顾六,不是吗?”

他闷笑一声伸手揽过她单薄的肩。

月明星稀,不时有凉风轻送。

“你信不信以前的我是个大美女?”她望着皎洁的月华,拿过他手中的酒喝了一口,谁知道这是农家自酿的高粱酒,呛得她猛地咳嗽,容遇笑着帮她拍背顺气,“大美女?”他几乎要笑出声了,“有多美?”

“你不信?从小学开始就有男生追我,只是被我妈赶跑了。”

“什么叫‘追’?”他问。

“就是追求啊!到了中学、大学,我都想瞅准机会挑个帅哥谈一次恋爱,可是都被我妈破坏了。所以很不幸的,那些人只能流口水流到我大学毕业了。”

“你们那里,恋爱可以谈好多次?”

她点头,“当然了,婚也可以结好多次。”

他瞪她一眼,“这里也可以,但是那人只能是我!”

又来了,又来了,她暗叹一句,乖乖的把脸贴过去,轻声说:“遇,不管你是王侯还是布衣,在感情上我们是人人平等的,而且毫无道理可言,正如我不能勉强自己去喜欢顾怀琛一样,不是因为他是不是我的哥哥,而是因为那些过去的都已经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说起顾怀琛,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声说:“你要知道,你曾经为了这个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你叫我如何看得开?”

流芳笑了,“那现在呢?”

“现在?你也只能将就着和我这个风流又腹黑又无赖的人过一辈子了……”他仰头喝了一口酒,说:“阿醺,我不是个好人。”

“我知道。”

“不久后,西乾会掀起一场风暴,届时社稷颠覆,生灵涂炭亦未可知。而我,便是那个始作俑者。”

“我也知道。”

“自古成王败寇,我今天可以给你锦衣玉食高床暖被,可是不知道明天是否能让你平安无虞富贵无忧。”

“我也知道。”她仰头看着寥廓的天幕,“容遇,你很啰嗦啊!我曾经告诉过你,在我的心目中没有什么良将乱臣之分,好与坏,千秋功过留待后人去说,于我,”她握着他的手,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他,说: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除了你,什么别的,都不重要。

夜静悄悄的,他拥着她和衣而睡,床板是硬硬的粗糙的木板,房中漂荡着一股晒干的木柴的气味,没有可盖的被子,她手足并用地攥紧了他,枕在他的臂上安稳地睡着。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父亲为何能放弃韩王的身份心甘情愿地和他的母亲双双栖身幽浮山,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家生活。记忆中的母亲永远是一副温柔和蔼的笑脸,每当父亲打猎回来,不管有无收获,她都会煮好热腾腾的一桌饭菜,没有肉,那就煮不同味道的青菜,没有青菜,那就煮野菜,喝粥。生活清苦,可是没有半句怨言,原来那也是一种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