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庄周之燕(115)

流芳怔然,接过香囊,想起昨日临走时顾怀琛仔细地在她的腰带上系上这个香囊,说是也许今后再难相见了,权当留个记念。她没有打开香囊看过,心底的惆怅无法消除,她不想自己的心再乱下去了。

“王妃,今天陵州城防听说很严密呢,进出城门都要检查;而且就在刚才,林总管把府卫全都调了出去,说是要在西宁大街那边搜捕一个什么人,王爷还亲自赶去了……王妃,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流芳什么都没想,径直跑到马厩不由分说地牵出一匹马,朝着西宁大街的兰陵酒庄疾驰而去。街上果然比平时冷清多了,流芳的心当下便紧了紧,到了酒庄她一下马便冲进了小店的后院,推开那扇满是爬山虎的隐蔽小门走了进去。

庭院里异常静谧,初夏时节,花草扶疏绕屋而长,绿意尚未葱茏,然而生机尤盛。庭院中的一荷花小池莲叶田田,水浮绿波,恬静闲适之极,毫无半分刀光剑影的凶兆。她的心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也许,他昨日已经离开陵州了……

此时忽然咯吱一声,一扇朱红雕花门被推开,怀琛走出来,见到流芳的一瞬堪堪定住了身形,那裘白衣在微风中轻扬出一身磊落风流。

相顾无言,流芳不知如何开口,反而是怀琛一步步地走到她面前,琥珀色的眸子中尽是五月晴好的阳光。

“你来了?”他微微笑着,仿佛早已把昨日的阴霾伤感一扫而空,对她的出现没有一丝的意外。

流芳皱皱眉,一把拉过他就往小门外走,“我的马就在店门外,你骑马出城,我给你韩王府的令牌,你现在就离开陵州!”

“为什么?”他顿住脚步,却稳稳地握住流芳的手。

“容遇回来了。他不可能不知道你在陵州,现在可能已经派人搜捕你,我不希望你……有危险。”她有些气恼,更有些心焦。

“如果我说不呢?”他敛去笑意,静静地望着她。

“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顾怀琛的生死与韩王妃你毫无半点关系。”

流芳的心一滞,伤怀而带着恼意,看着他,“顾怀琛,你非得这样吗?你明知道我担心什么,你不走,你想要死,也不要死在我的面前!”

“如果真要死在你面前,你会伤心,会难过吗?”他无所谓似的问。

她咬牙切齿,“真是那样的话,顾怀琛,我不会伤心,我会恨你一辈子!”

他忽而一笑,有些凄然,“那样也好,最起码你会记住我一辈子。”

“你走不走?!”她眼眶发红,攥紧了手中的韩王令。

“我说过,不会把你交到那样的人手里,除非,杀了我!”他的眼里尽是痛痛楚,字字掷地有声。

“很好,你学会了如何逼迫我。”她瞪着他,竭力忍住眼框中的泪水。

“我后悔了,两年前放开你是我顾怀琛所犯过的最大的错误。”他说,“现在也许矫枉过正,可是,我不允许自己再一次犯同样的错。”

她转过身子不去看他,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她的心挣扎了动摇了两天,昨日狠下心来以为已经做了个了断,谁知道今日会是这样一个局面,他执着得根本不像当日那个云淡风轻的顾怀琛!

他扳过她的身子,不意外地见到她眼角的泪痕,轻叹一声说:

“流芳,跟我走。”

她死死地咬着唇不说话。

他俯下头,温水般的吻印在她的泪痕上,她想避开,他却越发拥紧了她。

“流芳,跟我走,好不好?”

她的手腕上一凉,随后一紧,低头一看,一串熟悉的物事套上了自己的皓腕。

一颗颗红得触目惊心的血菩提,刺痛了她的眼,扰乱了她的心。

想起他大婚当夜,在花园的小径上,她手中的血菩提散落到草丛里,她痛极之下转身决绝而去的情景,他当时,应该比她更心痛吧……

他竟然,一颗颗捡了回来,一颗不少。

她忽然了悟:变了心的,忘了情的,原来是她自己。

这一瞬,她深深吸了口气,说:

“好,我跟你走。”

话音刚落,身后蓦然响起两下清脆的击掌声,一个绷紧了愤怒的声音冷然地说道:

“好,很好。顾六,你真的是,好得很!”

第九十一章 回首已成烟云 1

流芳转身一看,不知何时那扇小门被人推开,一身黑衣面容冷峻得有如千年积雪的容遇负手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容青站在他身旁,微微一抬手,小院的四边围墙上竟然冒出了身穿黑衣手持劲弩的弓箭手,把这小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的心迅速地沉了下去,容遇和她之间短短的十步距离一下子拉得漫长而遥远。她一下子急了,明明是想解释说她不像他听到的想到的那样,偏偏冲口而出的却是:

“你跟踪我?!”

他盯着怀琛仍然握着的她的手,目光有如利箭,寸寸入心。

“不跟着你,又怎么知道枕畔倾折人心的细碎话语,原来是可笑的谎言?有的人分开了,可是思念的时间有一半岁月那么长,说的怕是你跟他吧!本王真是愚蠢,竟然还想要相信你……”

“你误会了。”流芳打断他的话,“你放我们出城,回头我再慢慢给你解释!”

容遇笑了,笑容里有种从心底透上来的冷意。“顾六,你说,现在你要跟他走的这个男人是谁?!”

流芳看了看身旁并无半分紧张的顾怀琛,他嘴角犹自微抿,温文俊雅的身影被五月的阳光带出一身的温暖气息。她对容遇说:

“他,顾怀琛,是我顾流芳的兄长。”

顾怀琛的身子一僵,握住她的手不由松开了半分。

容遇的眸光幽暗,似有逆流汹涌。

“过来我身边。”他望着她,说:“我就当作,他只是你的兄长。”

流芳刚想说什么,怀琛一手把她拦在身后,沉声说:

“百里煜,你我都知道,我从来没把她当成过妹妹,何必自欺?她对我如何,你比谁都清楚,成人之美,放开她,不也等于放过你自己?”

容遇的黑眸只是盯着流芳,耐着性子地说道:“阿醺,过来,到我这里来。”

流芳咬着唇,脸色苍白,顾怀琛放开她,眼里一片淡漠,说:

“你还可以反悔,你还可以选择他,放弃我。”

“事已至此,我还能如何选择?”她深深吸了口气,望着容遇,一字一句地朗声说:

“我要跟他走,容遇,你要杀他的话,那不妨把我也杀了。”

说完一手拉起怀琛,径自向那堵小门走去。她在赌,赌他的怜惜,赌他不忍心让她乱箭穿心而死。

容遇握手成拳,指骨发白,脸上阴沉乖戾,眼中一片阴霾,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激流涌动。他有一种错觉,好像听到了心底有什么裂开的声音,像琉璃,像水晶被缓缓压碎一般,碎片切入血肉,有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