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是以见放(出书版)(48)

“靠,这么多人。”他接过来胡乱在额上抹一把,“看好包啊,别傻吃蔫睡的再让人盗走了。”

“不能。”

“不能屁,大咧咧的。跟你哥说我上班回不去,等他下次结婚再说。”

“你自己去跟他说,我体格不好。”小藻儿吐吐舌头,“好了,我上车了,你们回去吧。”

“嗯,路上注意点儿啊,到了发短信。”

“嗯,拜拜,家家拜拜~”

“拜拜~”

她转身上车,季风大声提醒:“燕儿你书包拉锁没拉。”

“哦。”她回头一笑,拉好包包,“什么小燕儿,”举起手掌心相贴做深海植物摇动状,“我叫赵海找!”

火车鸣笛,轰隆隆开动,小藻儿在车窗对我们猛挥手,季风摆着巴掌失笑:“整得真夸张,好像走多远不回来了似的。”

“她不会回来了。”我说。

他低头看我:“你们又吵吵了?”

又!真悲哀,一起住了三年最后是这样分开。

“啧~”他用姆指轻拭我眼角。

“吵吵得太厉害,她吵吵不过我,就走了。”

“没事儿没事儿。”他拥住我,“在家待两天顺过心气儿就能回来,不哭噢。”

被他一哄反而哭得凶,我这两天哭得眼睛都发干,睫状肌超负荷工作。

小孩儿哭的时候要给糖,季风手足无措地安抚了半天才摸出一块糖来:“我领你去海边儿看星星。”

我抽着鼻子:“北京哪个海边儿能看星星?”把四周凿沉了吗?

“郊外有一个以我名字命名的小岛,平时拿不出手,倒是有一片海滩。”

他卯足了劲儿扯蛋,只惹我没好气地给他一记小剜刀。

“那个地方呢——”他用小猪麦兜描述马尔代夫的长音儿说着,“就叫做秦—皇—岛——走吧!”

“走是不是远了点?”

“打车去。”

“你疯了吗?”那得多少钱,再看他装扮, T恤的半袖和下摆都卷起来弄得跟个露脐小背心似的,越狱犯的发型,亚热带植物图案的大短裤,踩双脏兮兮的运动鞋,给多少钱司机都不一定敢拉他。

“那我去借个车。”

“但你好像不会开。”

“我会开,”他辩道,“我就是没有驾本儿。”

“你算了吧,我根本不敢坐。”我转向出口,“走吧。”

“走,”他追上来,献宝一般晃着两张小纸片,“4站台。”

我扫了一眼,一把抓来手里,竟然是到秦皇岛的座票,发车时间就半个小时后。“哪弄的?”

“早上遇见劫道的,双倍价钱非让我买他这货。”

“有人求劫都求不着呢。”

长假客运是一个典型的卖方市场,全中国人都四下乱窜生怕在自个儿家窝着,票贩子们反身成爷,只因手里握着时下最紧俏的商品:车票。根本不愁没买主。

几个小时后,我背靠着大地,正面望向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季风悔得直往沙子里钻:“我没看天气预报。”他搓着手臂,“同是一个党中央,温度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今天的秦皇岛下了一天的雨,非常的冷。“可以看日出。”我的耳边有海浪声声,手里的沙子潮湿而柔软,所有感官都突兀得很不真实。

“别闹了。”他用脚横着踢踢我,“起来走吧,等到日出就冻硬了。”

“再躺会儿。”我固执道。

他叹一声。“来。”伸手把我抱进他用四肢和躯干打造的堡垒中,冰凉的脸贴着同样冰凉的我,“走吧,明天再来。”

“嗯。”我应道,却往他怀里偎得深一些。面前这片海的颜色很暗,无关时辰,大连的海连最深的夜里也是蓝的。

他不再劝,亲亲我的发际,把手臂收紧。忽然自嘲地哼笑一声:“起大早赶了个晚集。”

“能买着票就不错了。”我眨了眼一睁开竟在深夜的海滩上,有着梦游醒来看不到床的慌乱。

“我不是说这个。”他用掌心维持我手的温度,声音低幽地说道,“我在一死胡同里挖墙跳房子,最后才知道只有往回走才能出去,幸好你还在胡同口等我。”

“可能我也不是等你,”我说,“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出去。”

他没听懂,只抚着我裸露在外益渐降温的皮肤说:“不行,得回去了,再待下去冻感冒了。”不由分说拉我起身,拍着我身上的沙子领我往海岸以里走,“我们单位去年来过一次,它这边儿走几步过去也全是出租的小木房子,比大连那儿的还多,我记得我以前来找对地方了可能还有渔船,都是给等着看日出等涨潮这些人预备的。好多是卖海鲜的个人家,起早出海,去了还能拣最新鲜的吃……”

“季风。”

“嗯?”他的导游兴致被打断,却没露什么不悦神情。

“其实你早就知道小藻儿是谁对吧?”

“嗯,”他揉了揉眼睛,老实承认,“她一说她家是Q市的事儿我就想起来了,我对赵海斌印象挺深的。”

但他不点破,装作完全不记得小藻儿,让她少一点期望底值。

我看着他失神,轻轻摇头,这个人有点可怕。

这不是给骗讨人一块钱的问题。

是以停滞

没有找到渔船,略显失望地租了一间海景渡假村,其实就是海边应市而临时搭建出一座座木屋,多大的名儿都敢起。平顶平底,没有土岩质的地基,全木制结构,看上去四面透风,反正与海的这种距离,也建不得任何固有建筑物。里面有一张床垫和一方小木桌,简陋到极致,比这好一些的应该也有,不过这个点儿早叫别人订光了。

木板门上挂了一块牌子,红底儿黑字儿:严禁吸烟!触目惊心的四个字。这一趟小联排,真弄着一间就火烧连营了,到时候更触目惊心。我直直地往床上一倒,蜷了身子,冻僵的肌肉在尸变。

季风拎着我们俩的鞋跟在后边,拉上门扒啦那塑料警告牌:“我当壁画儿呢。”回头看了屋内摆设满意地咧出一口白牙,“这么多被。”

这人的理想特原始,共产主义指他是建设不成了。不过也得承认,在这样的天气里,充满了漂白水和洗衣粉味道的棉被,是比爱情还让人感动的物质,让人泪眼朦胧的温暖。“被罩洗衣粉肯定没漂净。”

“对付着窝几个钟头吧,天亮有车了回市里好好睡。”他脱了T恤擦擦身上的沙子坐过来,拉高我的被子把我蒙起来,“都是你非得下了火车就奔海边儿,冻死我了。”

“你那么孝顺领我来看海我当然着急。”我扒着被露出头来,看见他缩进另一条被里,整个人裹得溜溜严,只留张脸在外边,模样很滑稽,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你好像个海物,带盖儿的。”

他颇有怨言地瞪着我:“你带壳。”咝了一声又往里缩了缩。

“刚才不挺扛冻吗?还给我挡风。”

“我那不是硬撑吗?你非要待着我有啥法,”他伸手捂住我的脸,“小脸儿冻确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