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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抱着的是只狼(90)

“我就怕你辜负了人家。”电视里新闻停报,郑医生转视手边的报纸。

“我不敢,人生得一知己无憾。”

郑医生冷哼,“你倒是无憾了,也不管人家姑娘,为你做了这么多,就落一知己?真好意思。”

“体谅我一回,再想给多,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顾虑我明白,但她也不是孩子,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公司的事落停了,你病情也稳定了,我等着讨你杯酒来沾沾喜气。”

“你觉得我现在适合办喜酒?”

“我非常肯定。”

“那我告诉你,老郑,她跟我哭,是因为这个男人。”

扫一眼他手指点中的报纸图片,郑医生调回目光,“你这种情况,她会拿其他男人的事来烦你?她跟你哭着要什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敢知道?”

安绍严盯着财经版头条神情严肃的段瓷,一阵迷惑了不语。

沉默惹来医生的不满,“我开的止痛药份量,应该不足以让你大脑运作这么迟缓吧?”起身关照护士,“今天扣他一顿药别喂。”

护士不知发生何事,怔怔看着离去的医生,再看病人难看的面色,“您不要紧吧?郑主任他闹着玩的,要是真疼得厉害,我这就去拿药……”

安绍严摆摆手,仰头,入院以来第一次问起自己的病情,“我现在除了止疼药,还吃别的吗?”

傍晚飘了点儿雪花,连翘从宴会大厅出来,礼服也懒得换,只在裙子外面加了件皮草,上车直奔医院。纯白衬着酒红,外加漆皮的长条形手袋点缀,让她在不甚明亮的走廊灯光下艳色照人,把两个值班护士看得目不转睛。

连翘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吵醒你们,有点事过来晚了。”

护士连忙摇头,“病人没睡我们哪敢睡?”

安绍严还在沙发里看电视,跟着节目呵呵笑出声,兴致颇高。

连翘瞄一眼腕表,垂了嘴角,“快十一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安绍严回头朝她笑,“还没等着你回来呀。”

她怕带了寒气让他着凉,故意慢吞吞脱下大衣搭衣架上,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才走过去。

安绍严的目光随着她移动,嘴里喋喋没完,“我今天在电视里看见你了,明明人家那几大行更有新闻点,导播好色,愣是把镜头全切给了你。笑得那叫一个假,就好像不知道有摄像机对着似的,好矫情的丫头。”

“那不叫矫情,那叫镜头感。”

“是,打小就爱抢镜头,我们小翘天生明星范儿。”

连翘笑道:“说着说着你又晒陈年旧谷,人老了就是爱回忆。”

“你倒是年轻,23岁的恒迅副总裁,”安绍严难得地反唇相讥,“媒体大肆报道这位在投资管理不动产金融领域样样精通的23岁天才少女。少女,呵呵,小寒看了都问我:爸爸,几岁到几岁算少女啊……”

他说话时趴在沙发靠背上,发丝摇摇晃晃,模样孩子气。连翘心里快笑翻了,犹作从容地点头赞道:“内地媒体总是这么实事求是。”

看得出她生机勃勃的表情下掩不住疲惫,安绍严笑在脸上,疼在眼里,欺负似地揉散了她绾紧的发髻,“去把衣服换下来,陪我好好聊会儿。”

连翘担心聊得太晚影响他休息,又一想为了今天的签约,她已有些时日没到医院来。每天只在睡前打通电话,困得说不上几句,确实也有些话想同他说说。

安绍严并不高大,他的衣服连翘穿起来仍不合身得夸张,对着镜子好笑地甩动两只肥大衣袖,耳边忽然传来段瓷的嘲笑声:给你当长袖的穿了。

连翘猛地回头,心惊得呼吸困难,掌心用力压住胸口,久久才平静下来。出了浴室,将身体整个丢进松软的布艺沙发里,长出一口气。

安绍严不知在和什么人讲电话,见她出来便草草几句挂断。

连翘斜眼瞥他,“这么晚了是谁?”

“美国的朋友。”他笑得神秘。

连翘顿生戒备,“干什么?”

“只是普通问候,对方不知道我住院才这么晚打来……你还洗了澡,打算陪护吗?”

“难道还让我折腾回家去不成?”

安绍严疑惑,“这儿离你住的地方又不远。”

连翘倒是一愣,自从知道他的病情,她几乎没再去过那个家。一想到小区里的孩子和狗,就很拒绝单独回去,也说不上来原因,总之是惮于面对。

“辛苦你了,翘。”安绍严突然开口,语气随意,可两人都听得出这句话的份量。

连翘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走神,也无从解释。

电视没关,但声音已调至最小,气氛在沉默里弥漫了些许不安因子,谁都不敢再轻易挑起话题。连翘蹲在墙角那株大型盆花前轻嗅,擦头发的运作行将机械。“其实,我知道BAVNER的台下金主是什么人。”

她说的是本轮恒迅融资的主导方,连家在各地均有实名非实名的风投基金,新加坡的柏环纳只是其一,连翘在去美国之前曾有耳闻,此次双方对接,她一听名字就想到了幕后操纵者。

安绍严想着自己刚打去确认的电话,对她逆向判断的能力感到很头疼。

“新尚居崩盘,精冶完成单元地块最高额买卖,恒迅首轮融资总值近亿……今天财经界大片儿连播,其实不过是他一人导演。”

连翘心情很复杂,不知怎么解释自己钦佩大于厌恶的感觉。

头顶毛巾微滞,一只手代替她的动作。“小翘,别勉强自己去恨什么人。”

擦拭头发的动作像他的声音一样轻柔,连翘在他手臂遮挡的阴影下,有种可以不再见天日的安全感,积攒了莫大的委屈涌上来。“我不该恨吗?”

安绍严蹲在她身边,望着她,宠任而无奈。“有些事情,如果你觉得自己足够成熟了,我就告诉你。”

“和谁有关的?”

“你父母。”他给她最后一次拒听的机会。

连翘只是扬扬眉毛,眼神里并无抵抗。

安绍严问:“你是不是恨过夏初?”

连翘直觉地想摇头,然而他的视线如同施展幻术,她动弹不得,眼瞳却渐渐覆上泪膜。

人有权利为后悔做些什么,任性如夏初更是必须会有作为。比方后悔为那个男人生下她,选择嫁给连明云。可她又一次后悔了,不开心继续,便想离开,或者又有了改嫁对象,总之连明云不允许,她就那么死去。改写了女儿的宿命。

连翘常常会自虐地疑惑,夏初纠结于那样这样的喜厌贪嗔时,想过她这个女儿吗?

夏初的死像是一笔债,债主是连明云。因此无论他做什么,连翘只能接受,只能不恨,这是母亲的债,得由她来还。

多年后,面对被酒精召唤出恨意的连明云,她恨透了夏初的死亡。

本来可以做娇贵的女儿,沦落成为报复的工具。

“她为什么要死?”连翘听见自己声音粗哑听难,像不懂保护自己而意外受伤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