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个女孩儿, 当父亲的竟然松了口气。
眼下这个年节, 什么都养不活。
如果死的是个女孩儿, 不是能传香火、带把的，那他的心里能好受不少。
这时候不知是哪个朝代，贫民连活下去都是奢望，根本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概念。
只有出嫁从夫、未嫁从父的歪理。
女子从一出生, 生命就掌握在他人手中, 苍白又无力。
“活不了了, 淹死吧。”扔下这句话, 农夫就急匆匆出门去了，连那女孩儿看都没看一眼。
农妇坐在床上, 痴痴的抱着女儿看了一天。
天色将暗。
夜一深，男人就要回来了。
她不敢忤逆他的话语，但也不想亲手溺死自己的骨肉。
于是孱弱的女人顾不上自己还流着血, 爬起来抱着女儿就往外走。
山上新建了一家尼姑庵。
荒年间还能出资修缮房屋, 她们应该不差几口吃的。
而且大家都是女人，她们应该能把女儿养活吧……
“抱歉施主，我们接收不了, 这里是尼姑庵不是慈幼局。现在这年节你也知道, 要是人人都养不活、都把孩子送来, 那我们可是养不起的。”
开门的是个高瘦的尼姑，法号沉云，看清襁褓里是什么后，她眉头皱紧，直接拒绝了。
“但是，但是把幺儿带回去她今天就得死呀……”太久没有畅快的喝水，白日里又哭了几通。
农妇的眼睛已经淌不出泪水了。
她的声音嘶哑着，像是随时要吐出几口血沫子。
“不行，抱歉实在是不行……”
来回拉扯间，另一个皮肤有些发黑的圆脸黑皮尼姑过来了。
她眸子一扫，弄清缘由。
想了想，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签筒。
重重的叹了口气，“卜算一卦吧，如果有缘，这孩子就留下，实在没缘那就只能请回了。”
“好、好！”农妇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发黑的签筒。
恨不得眼睛射出一条线来，从中把能留下幺儿的签抽出来甩在她们面前。
但她不知道，这两个尼姑并不是寻常尼姑，她们能够控制签筒。
修缮这个寺院的钱，正是之前靠这个签筒在达官显贵面前不断抽出好签，靠各式吉祥话赚来的。
偌大一个寺庙，统共就生活了她们两人。
表面吃斋念佛，闭门不见客，但其实只是为了有个容身之所。
从前有其他尼姑寻上门，想要加入也被拒了。
这座寺庙，以后也不可能有其他人的身影。
黑皮尼姑，也就是乌珠珠。
一边晃动签筒，一边用灵力找出空亡签准备抽出。
忽然，她腹中绞痛了一瞬，手一抖，另一支签提前落了出来。
【不期而遇，俱是欢喜，此为上上签。】
农妇不识字，但这支签上面的字都染着朱砂的颜色，证明是好的。
看那两个尼姑的表情也很纠结，她瞬间意识到这是留下的意思。
立刻跪下朝着寺庙跟尼姑连磕十几个头，这才把孩子小心翼翼的递过去，逃也是的离开了。
她没看到，等她走后，门一关，身后的两个尼姑就有违常理的抱在了一起。
沉云握着乌珠珠的手，一边捏捏摸摸一边疑惑道：“怎么今天就手抖了，你心里就想留下别人的孩子不成？”
乌珠珠顿时生起气来，“不是！是胎动！刚才宝宝踢我呢！”
沉云下意识道：“啊？莫不是你肚子里那个想留下这个孩子？”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沉默。
她们是妖，为了化人，借了神仙名讳住到了人类周边吸收能量。
孕育子嗣实属不易，但吸收母亲灵力长大的子嗣，天生就有非同寻常的能力。
说不定，她真的一语道破了天机。
两人轻叹口气，沉云释怀道：“看来这是咱们孩子的缘分，那就留下吧……”
乌珠珠沉默半晌，认命的点点头：“嗯，你我还能互相陪伴。
但崽儿就不一样了，看脉象这胎只有她一个。”
闻言沉云笑笑：“对，跟人类女孩儿一起养大，孩子从出生就站在康庄大道上。
以后肯定轻松就能化人，不用像咱们这样辛苦修炼上千年。”
乌珠珠眼珠转转：“既然留下，那就得重视，咱们给这姑娘起个名字吧。”
沉云认真想了想，“跟咱们的孩子一样，都从你姓乌吧，听着亲切。
名字的话，我觉得沉雪不错，天气干旱，要是下点雪百姓的生活就能好起来咯。”
身为妖物，她们并不知道沉冤得雪的典故。
只觉得现在缺雪，越沉、越多的雪就越好，所以就起了这个名字。
头一次有子嗣，她们也不知道这一胎应该怀多久。
接到乌沉雪那天，是第一次胎动。
从那之后，两人一边照顾小女孩儿，一边关注着乌珠珠肚子里小崽儿的情况。
果然一开始起头，孩子就变得活泼了起来，几乎每天都会动上两动。
尤其是跟乌沉雪待在一块儿时，好像就格外开心。
一边期待着孩子的降临，两人一边跟那位农妇送来的女孩儿建立起感情。
乌沉雪跟以往在见过的人类小孩儿都不同。
她很安静很安静，除了饿了要吃饭，或者难受要上厕所的时候，就只知道乖乖躺在那里。
养了一两个月，乌沉雪就跟农妇送来时截然不同了。
虽然不是亲生子，但假尼姑们也没有苛责她。
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还给灌输点对身体有益的灵力。
粉雕玉琢，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皮肤白的就像天上飘落的雪花，全然没有之前随时会死的可怜模样了。
人是感情动物，妖也是。
渐渐的两个尼姑，都无法抑制的开始把她视为己出，疼爱的不得了。
全然忘记了之前还不想留下她的事，整天雪雪长、雪雪短的，把她健康养大了。
兴许是妖的孕期颇长，也不显怀。
总之在接到乌沉雪前，乌珠珠已经怀着孩子足有一年了，但她看上去完全跟没事人似的，连腰都没有变粗。
等到乌沉雪两岁会走路时，乌珠珠一片平坦的肚子忽然就开始变大了。
在某天吃完早饭后，真正开始发作，一家子着急忙慌的住进了早就准备好的产房。
沉云本来信神信的并没有那么虔诚。
但此刻，她带着小小的乌沉雪，红着眼睛跪在闭目的女神像前。
不住的念叨着：“希望顺利生产、希望平安无事、希望母女平安……”
房间内的床上，竟然匍匐着一只庞巨的黑猫。
本该在这里的黑皮尼姑无影无踪。
黑猫的毛发很长，体型比老虎还大。
因为痛苦，面目狰狞变形，爪子狠狠的嵌进床板。
不想让孩子和爱人担心，也不想引来外人的瞩目，乌珠珠的喉咙里始终压抑着痛苦的低吼。
从天亮一直到黄昏，在床上挪腾了无数个位置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