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夏晴深(99)

东方华容对我的惊愕的表情似是了解地一笑。也对,这世上不论男女,见到这等绝色女子的表情都差不多是一样的吧。

“夏姑娘是摄政王的贵客,本宫一是好奇,二是听说姑娘的琴弹得极好,想亲耳一闻,因此相邀。听说姑娘是摄政王在东庭的旧识?”

“皇后谬赞,小女子的琴音只是乡野的粗鄙之音,不能登大雅之堂;与摄政王在东庭相处过一段日子,其实,尚算不得什么深交。”

“夏姑娘不必谦虚,”东方华容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样饰物,笑笑说: “东庭民丰物阜,人杰地灵。当年阿珏从东庭回来就带了这样的一个发串回来,我们屹罗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一种晶石……”

我的脸色渐渐有些发白,这个发串,跟当年行云送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和阿珏从小相识,说是青梅竹马亦不为过。我的爹爹是他学武的授业恩师,当年他离开屹罗,我也伤心过许久……阿珏生性冷傲,不善与人交往,不过他从东庭回到屹罗后,倒是改变了许多。不知道他的改变是否有着姑娘的一份功劳呢?”

我垂下头,“皇后误会了,小女子与摄政王只是淡泊之交,谈不上相知。”何来相知?我心里泛起一阵浓浓的悲哀。原来当初在青林上他心中已有他人,而我还傻乎乎地一厢情愿把自己的一颗心贴过去,怪不得梅继尧说我是个笨丫头。那串紫晶发串……

东方华容看着我,那动人的容颜中不经意地带着一丝怀疑和轻蔑,她又淡淡地说: “谈不上相知?可是哀家知道,阿珏为了你,几乎连军情都要延误了。”

“皇后明鉴,夏晴深出身草野,自知福薄,无心高攀王爷,更不用说什么红颜倾国。皇后切勿听信那些不足信的传言,小女子担当不起……”

“今夜的家宴是为国舅而办的庆功宴,你可愿操琴一曲饱哀家的耳福?”她微微一笑,脸上的顾虑如风消散。

她和慕珏,仅仅是青梅竹马那么简单?

“谨承懿旨。”

我走出静坤宫,双膝几乎要麻掉了。东方华容远远不如她的外表那般柔美可亲,她想要知道我的心意,想要告诉我不要痴心妄想攀附慕珏,让我在宫廷宴会上奏琴,很明显是要提醒我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其实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月上梢头,太掖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满座的宾客陆续到齐,身穿紫色蟒袍的年轻男子一进场就掀起了一阵鼎沸人声,那些奉承的话赞叹的话起伏不息。我隔帘而坐,映月在一旁候着,我今天只是穿了一身素淡的罗裙,头发也只挽成了简单的样式,脸上几乎不着什么妆容。我知道任是再美丽的女子也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卖弄,更何况是一个没身份地位的乡野女子?

“屹罗的大军与东庭的大军在襄城对峙,而一等侯东方铭的兵马趁机击退了襄城邻近洛水关的东庭军队,重新夺回了洛水关,东方铭年且十九,少年得志好大喜功,而东方皇后对这唯一的兄长宠爱有加,故而今夜破例在宫内宴延。”映月在我耳边小声说,“姑娘奏琴完毕之后定要趁早出宫,奴婢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我点点头。这时众人的喧闹声一下子安静下来,因为东方华容来了。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过了不久一位小太监掀开帘子进来对我说: “皇后娘娘说了,姑娘现在可以开始了。”

我心中冷笑,那么喧闹的酒宴,没有任何的颁旨就让我弹琴,不就是对牛弹琴?这位皇后娘娘真是懂得伤人自尊,可是她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况且,事情也未必如她所愿。

我手指按弦,轻捻慢拨,先弹一曲《阳春》,舒缓的乐调寄流水的淙淙之韵,铮琮的滑音似有花间莺语,一时春光缭绕万枝凝绿,配以独幽的音色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地把初春的光与色融进绵绵的乐音之中。

在座宾客开始时尚有谈笑之声,但是须臾便满座静寂一片。

我微笑,心下暗自沉吟片刻,曲风一转,一阵凝重低沉的曲调锵锵而出,指尖密密拨弦,似有万马千军呼啸而至,间杂黄沙漫天旗幡迎风而动,激烈严肃而紧迫,这一曲《关山月》本就是渲染战争的惨烈的。

我尚意犹未尽,指上的痛楚传来,我放慢了速度,旋律逐渐变得哀伤低沉,白马啸西风,征人在天涯,枯藤老树夕阳残照,不知是游子思归还是白发苍苍的父母望断天涯……

“哐啷”一声酒杯摔在地上裂成数片,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平地而起: “你是在给本侯爷庆功还是扫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哀怨之曲来讽刺本侯爷!”

整个宴会厅肃然无声,我轻笑一声起身掀开帘子走出去,对着那个一脸盛怒的紫袍俊逸侯爷款款施了一礼,道: “侯爷怕是误会了,小女子这一曲说的虽然是战事之惨烈与征人之思乡,但绝无讽刺之意。侯爷胸襟博大宽宏大量,或许能容小女子把余曲奏完?”

东方铭看着我盈盈浅笑的双眼,冷哼一声,“本侯就看你如何自圆其说!若是惹恼了本侯,你就别怪本侯不怜香惜玉!”

第六十章 人不归,目断天涯3

我坐回珠帘之内,稍一定神,延续着刚才没弹完的乐谱,几个延长音之后,一曲婉转而喜悦轻快的琴音流畅地滑出,盛世太平喜乐洋洋的情景如在目前,大有张灯结彩欢呼喜庆之感。

一曲终了,我走出珠帘,不卑不亢地说道: “阳春三月,大好时光,家人相聚其乐融融。然而战事一朝来临,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少年白头,妻离子散,人间之苦莫过于此。侯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复边关要塞,立下显赫功勋,尽快把这样的战争结束实在是百姓之福,由此展望屹罗的民生,将来定是安定和平安居乐业,侯爷觉得,小女子所弹的所说的是否有理?”

东方铭脸上表情不变,嘴角却弯起一抹诡异深思的笑意,“你很聪明,琴也弹的很好,你是宫里的乐师?”

东方华容走到我面前,“夏姑娘,哀家今日当真是领教了姑娘卓绝的琴音。哀家要赏赐你……”

我立即下跪,“皇后娘娘,小女子别无所求,惟一心愿耳。”

“哦?”东方华容声音带着笑,我知道她和我正默契配合着一件事。

“小女子本是东庭人,蒙摄政王赏识,居于屹罗多月。如今思乡情切,希望娘娘能大发慈悲放我回归东庭侍奉父母,夏晴深感恩不尽。”

一根冰冷的手指托住我的下巴稍一用力就扳起了我的脸,我愕然地迎上东方铭那张俊朗得还带着丝丝稚气脸,他冷酷地笑笑说: “原来你是东庭人!怎么?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铭儿!”东方华容稍有不悦,转而微笑着看向我,道: “夏姑娘,本宫乃念你孝心可嘉,故……”

“有劳皇后费心了,她是摄政王府的人,她的去处,本王自会为她安排!”身后传来一个威严而冷漠的声音,满座皆寂。这一瞬间我心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希望又轰然倒塌,我死死地咬着唇看着自己的裙裾。慕珏大步走上来行了一礼,我感觉到两道冷得有如冰箭的目光射向我,只听得东方华容说: “摄政王日理万机,哀家实在没想到摄政王会对王府中的一位乐伎的去留也如此上心,战事日趋紧迫,摄政王难道不觉得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