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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48)

我心神笃定地看着老师,笑了。老师也笑了,这个待我有如父兄一般的人,原来早知道我心内的躁狂不安,用尽心血倾囊相授,还把如珠如宝的女儿许配与我,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可是没过几天,就发生了坠崖事件。

把静乔拉上来后我马上飞身扑向她所在的位置,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我看着她如飞絮般飘下了谷底,那一刻我恨透了自己那该死的自尊。

她落入荷塘时,我在等她喊一声“梅继尧”;

她看中那盏昭君出塞的走马灯时,我在等她说一句“师兄,我想要那盏灯”;

她抓住那块石头苦苦支撑时,我在等她喊一声“师兄,救我”……

我不想俯首贴耳地追随着一女子的身影,我不想失去自尊地爱着一个人,我不想她总是那样高姿态地看着我,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把我对她的情意轻描淡写地化去……

这样的我和这样的她,能共月圆花好吗?

于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她逃婚了,留了一纸让我恨得牙痒痒地所谓的退婚书。我先把静乔拉上来了,她到底是介意了吗?她离开以后,静乔妹妹对我比以前更好了,而我,却越来越沉默。

这种沉默,终于在她的噩耗传来的那一天爆发了。

我看着那个包袱,整个人呆住了,手不住地颤抖着。落水了?尸首都无法找到?那个山间的精灵,人间的妖魅,那肆意无邪的笑容永不在我面前出现了吗?

我甚至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我喜欢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喜欢。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伤心的样子。从当年我娘死的时候哭过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流过一滴泪了,她怎么能够让我为她流泪……

我形容憔悴地把她生前的一些用具物品衣物整理好,做了一个衣冠冢,立了一块碑,以大悲指法逐字刻下:爱妻夏晴深之墓

晴儿,今生你是我的妻而今生已了;来生将是白云苍狗烟水茫茫两不知……你告诉我,下一辈子,我到何处寻你?

三个月后,我派去天都峰的人回来了,带给我意料之中的答复。我正式向夏泓老师告辞,他叹了一声,说: “从你在晴儿落水的那条河上修了往生桥开始,我就知道你的去意已决。只是继尧,朝堂风云诡谪凶险莫测,一旦踏入其中将再难抽身,只言片语便可杀人如麻……你万事小心……我与你师母下月就到终南山的水月庵去,也许以后不再回来……继尧,你我师徒缘分至此……”

我跪下恭敬地拜了三拜,眼内已有泪光。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晴儿已是我的妻,她的双亲自是我的双亲,继尧自当奉养高堂。待继尧回京安定一切,再来…...”

老师一摆手,“有此心意足以,继尧,你回京之后若见到长安宫安乐郡主,告诉她让她好自为之,我和你师娘也许从此终老山林……”

走的那天清空万里,晴好而有说不出的落寞寂寥,我带走了阿松。安乔妹妹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勉强地笑了笑,说: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也许是永远……”

船头的阿松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一江光影迷离的江水眉头锁紧了忧郁,我走过去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望着茫茫无边的天际,启程。

第二十七章 桃花临水岸

这件小风波似乎就这样过去了,阿香和春嫂再也不敢造次,我不计前嫌治好了她们后,她们见我时也是恭敬有礼的。辰恒越来越忙碌,我已经有很多天没见到他的身影了,倒是那些谏议大夫整天在书房出出入入。

不知为什么,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只是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时时涌现。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腊月,我整天穿着厚厚的棉衣不想出门,像只寒号鸟似的。这天圣旨忽然就到了,禹州干旱继续,预想春季旱情更加严重,皇上下旨让辰恒马上出发到禹州赈灾。

府内惊讶的人却好像只有我一个,常常出人书房的几个师爷谋士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其中有一个叫殷诺的徽州白衣秀才微微一笑说: “王爷大才堪用,皇上深知这一点才委以重任。禹州夏季有“天火之地”之称,冬季却是干冷,幸好王爷最近已经有所准备,这趟定然不负众望。”

我低着头磨墨不作声,待议论的人散去,关于如何赈灾之事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辰恒坐在椅子上悠游地喝着茶,我忍不住开口说: “你会带我到禹州去吗?”

“庭儿想去?我以为你想的都是如何独善其身,俗世民生之事怎会在你的考量之内?”

听到他云淡风轻的讽刺,我就知道,他一直对那天我说的话耿耿于怀。第一次见他时我以为他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遭人劫杀的那天夜里他仿佛是我记忆中那个张狂无忌的暗夜修罗,而现在,他眉宇间隐隐浮现的那股王者之气又让我茫然而不知所措了。

“所以呢?”我闷闷不乐地问。

“我会带竹生去。”

我已经沉默了许多天,辰恒冷眼旁观着我对他的冷淡,不时地挑着挑那毛病逗我说话。这一天早上,他又指着我磨的墨说: “磨得太稀了,重新磨。”

我满脸怒气,那墨条便变成了可怜的出气对象,不消两下子就被我磨掉了一大截,辰恒看看我涨红的脸色,笑了笑,又说: “太浓了,加水!”

我脸一沉,放下墨条正想发作,这时竹生进来说宣阳王来访。

梅继尧一身亮缎貂鼠皮领银袍,悠闲潇洒地走进来对辰恒说: “二哥,今日不用上朝,可要与我一同前去观赏京城一大奇观?”

辰恒当时的反应却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微微一笑对梅继尧说: “是城西谢翁发的请柬?”

“正是。谢翁西郊所植之梅花未开,而桃杏相次竟发,其景色之美丽为人所称奇,谢翁所发帖子尽是远近闻名的才子或是名士,我又如何能错过这一盛会?二哥也收到了请柬吧?”

辰恒微微一笑,“城西谢翁,有女谢芳龄,二八年华,这一赏花大会怕是另有玄机吧。继尧有兴趣?好花年年有,我就不去了。”

“二哥,我想借庆庭一用。”他看看我,“我缺一个伶俐的书童。”

我眼神一亮,欣喜的表情展露无遗,真的要带我去?我看着梅继尧,心想我这师兄偶尔还是让人觉得可爱的贴心的。辰恒仍然是那副微笑着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悦,看向我说: “你要去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尽管看到辰恒稍稍皱了一下眉,可是也不以为意。我已经太久没有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了,怎么可以放过这样的机会?

“外面冷,竹生,把我的狐毛披风拿来。”

临走时,辰恒把披风递给我,我伸手接过披风转身就要上马车,辰恒轻轻握住我的手,低声说: “早去早回,回来时我送你一个惊喜,到时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