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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16)

“你不懂,这是寻常人的乐趣。”我仍自顾自地喝着青梅酒,不用看都知道是行云。

“难过吗?所以跑上来?”他问,倒也不看我,只看着前方空濛的暮色。

我轻轻地笑着,“你如果知道每年的中秋节我都是这样过的就不会这样问了。”熟悉我如梅继尧,每年这个时候都不会多问我半句与心情有关的话,反而是尽量不招惹我,让我安安静静地一个人过。

“你想家吗?”我问他。侧身看他,他的嘴角微抿,不是生气的样子,但也没有喜悦,或是思念。

“我娘亲不在了,我爹爹,好得很,照顾他的人很多……不需要想念。”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再多问,只是把手轻轻覆上他的手掌,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我说: “行云,我们是朋友吧?”

“嗯。”

“以后过中秋,对着一轮明月时,你就想想我吧,我也想想你,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想念,但是想着一个人,心中总不会寂寞,你说对吗?”

他动容地看着我,眸子幽暗而深邃,我别过头看着远方慢慢升起的那点月影,今夜,应有皎洁如水的月华照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吧。

“蜻蜓儿,行云——”阿松在下面叫我们。

“有事吗?”

“我们在后山的凉亭上赏月,带了许多好吃好喝的,你们要来吗?”

“我不去了。”我没有什么心绪。

“那算了。”阿松拍拍身上背着的大包袱,“亏我们还买了这么多的焰火。”

“你说什么?要放焰火吗?”我急急地站起来,“等等我,就来!”

后山凉亭,梅继尧坐在亭中悠闲地扇着扇子,大小乔却在忙碌地把大小不一的灯笼挂在亭子的四角。我被迫献出了一整坛青梅酒,到了亭中却看见桌子上早已有了一坛女儿红,瓜果点心摆了满满的一桌,其中有我爱吃的香梨。我二话不说就抓过一个,梅继尧一扇子打到我手上说: “月神还没吃呢!没大没小没规矩!”

“你说话怎么这么像我爹?!”我抚着手不满地说。王丛王德和阿松把焰火埋好了就过来了,梅继尧说: “人来齐了,我们每个人说一句与月有关的诗句每人喝一杯酒就当作贡品了,然后大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好?”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王丛首先说,马上就倒了一大杯青梅酒。

“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大乔说,也倒了一杯青梅酒。

我马上争取开口,结果小乔比我快了一步,“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说罢也倒了一大杯酒,眼看这坛子酒就要没了,我大惊失色,说: “月是……”

“月是故乡明。”该死的阿松,居然抢闸了!

坛子里的青梅酒所剩无几,我一把把坛子抢在手中,梅继尧扇子一动,我以为他要抢坛子,马上退后两步,结果他却说:“残酒欲醒中庭起,月明如练天如水。师妹,把坛子给我。”

我无奈,只得乖乖把坛子奉上,倒出来的酒,只有半杯了。我看着杯中酒,抬起头看看梅继尧戏谑的笑容,走到他身边温声细语地说: “师兄,女儿红太烈,你不如留半杯青梅酒与我?”

他看着我,眼眸里有灿烂光华如水般流动,有那么一瞬我为那神色中的怜爱之意所惑,他笑道: “诗句呢?”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不假思索地吐出这句诗,正欣悦之时,忽见梅继尧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我大惊道: “你食言?!”

“不是要半杯吗?”他脸上还挂着那样可恶的笑容,把杯子递给我,见我一脸怒容,又把手缩回去,“也许你想喝女儿红?”

“梅继尧!”我又急又怒,伸手夺过杯子一饮而尽。喝他喝过的杯子,那不是间接接吻又是什么?味道清新的青梅酒竟成了浇到心头怒火上的油,谁知喝得太急反而呛到了,于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一只手轻轻在我背上拍着,我渐渐止住了咳嗽,侧身看向身边的人,行云轻声问: “还难受吗?生气了也不能喝得那么急。”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软软的,没有怒气,只有一种酸酸的甜。

“我们来猜谜语好不好?”东西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小乔把亮彤彤的灯笼逐一提过来每人分了一个,我看看灯笼上写着的谜语,是这样的: “不省人事(打《孙子兵法》一句)。”

扭头看看行云手中的灯笼,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华而不实(打一植物名)。”

“猜到了吗?”小乔一边问,一边把女儿红逐杯倒满,“猜不出来就要受罚,谁先猜?”

阿松把他的灯笼举起,说: “尖尖长嘴,细细小腿。拖条大尾,疑神疑鬼——我这个是狐狸!”

那么简单,一看就知道了,看着我自己的灯笼我叹了口气,谁让我不爱看兵书呢?可是出乎我意料,除了我,还有行云、梅继尧也猜不出灯谜。我一看梅继尧的灯笼就想笑,说: “儿行母忧,打一中草药名。这太简单了,就是相思子。”

梅继尧也无奈地指着我的灯笼说: “就是那句‘知天知地”而已!”

“行云,你也猜不出吗?”我想了想,说: “无花果,是无花果对不对?”

“你们互猜是猜对了,可是还是要罚哦!”大乔把酒杯推到我们面前,我看看行云,只见他脸色有点晦暗,好像在想些什么,冷凝的表情又不期然地出现了。

梅继尧大大方方地拿起酒杯姿态优雅地把酒喝下去了,眼睛的余光看看我,嘴角一动又不知道想说什么,我端起酒杯笑笑说: “不过是一杯酒,我不见得就喝不下!”酒一进喉就好像有什么在喉间进入穿肠过肚杀人放火攻城掠地似的又烧又麻又痛,什么好酒?分明就是要命的东西,这些古人真不知爱惜身体!

行云沉默地看着我,也拿过自己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王丛王德他们跑去放焰火了,我站在地势最高处的一块大石头上仰望着天空上灿比辰星耀眼夺目的烟花,整个夜空都被点亮了一般,我那曾经美丽过的二十余岁的生命就像烟花一样逝去了却依然存在在我的记忆中。

我看见身边的行云也出神地看着夜空中美丽如云霞的花朵瞬间坠落,眼神空濛仿佛透过夜空的喧闹在想念着什么,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眼中原来也可以有那么浓烈的情感,让我想到了刚刚才下喉的极烈的女儿红……

渐渐的我的头开始发晕,那些烟花生出了无数的影子不断幻变,我试探地向旁边迈出一步,脚下浮浮软软的,我吓了一跳,连忙拉住身边的人说: “行云,我好像醉了。”

耳畔传来一声绵长的轻叹,那么悠远,我身子一软斜靠在他的身上,说: “别叹气,我酒品很好,喝醉了也不会对你拳打脚踢的。”

一只手伸过来揽住我的腰,带着我慢慢地走回去。一路上我记得有几回差点摔了,害得他狼狈不堪,后来他索性背起我。迷迷糊糊中,我问道: “他们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