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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113)

或许是我根本不习惯多了一个姐姐吧,总觉得有什么是很不自然的,比起与过去的“水郡主”相处,好像反而隔了更深的一重帘幕。

水晴柔对我照顾非常周到细心,只是我对她并没有姐妹间的那种依恋,所以都是客客气气的,反而是她经常问我青林山上的事,我也会把以前是怎样和梅继尧斗嘴生气的事情告诉她,时间过得好像很慢,三天过去了对我而言有如三个世纪。

太子府中有我熟悉的一切,为了打发时间,书房、花园甚至小毛曾经呆过的马棚我都一一去过。终于,又站到了那棵枝干粗大聒噪不已的桑树下。

今日的阳光仍是灿烂,只可惜我已经没有了当初提竿粘蝉的雀跃心事了。桑叶碧翠如斯,叶脉上清晰地流动着明朗的光线,树下的我一身杏白衣裙抬头向树干上望去,不知那两颗红豆是否依然在树身上相守不去。

舍得舍得,有了当初的舍,才有今日的得,夏晴深,那个芝兰玉树的男子与你始终缘悭,那时的冷静明智本就是因为你的心并没有投入他的情啊……

我嘴角掀起一丝释怀的笑意,转身要走,才看见身后辰恒早已站立多时。

他脸上无悲无喜,却没有了那日在宫里的冷漠锋利,眼神柔和地笼罩着我,说道: “若是念旧,何不上去一坐?”

我摇摇头,辰恒又说: “树干上的相思子,一直都在。”

我心底涌起一阵苦涩,“也许它们永远都在,可是,无法生根发芽。”情,也许是在的,可是已经永远留在了过去。

“尽管如此,父王下令敕造太子府我却拒绝了,就是因为我舍不得这棵树,”他目光如水直透人心,“虽然它不会在树上发芽,但是它已经在我心上生根,那是你亲手种下的……”

我垂下头,默然无语。

他走到我面前,握起我的左手看着我拇指上的紫玉戒,说: “你以为把金环还给我,就真的可以两清了吗?”

我闻言一震,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他看着我,一霎那间眼中柔情与伤痛交织纠缠,渐渐化作大雨来临前满天风絮一般绪乱。

“辰恒,你爱我吗?”我问。

他忽而怔住,随即嘴角淡出一抹哀伤的笑容,“你说呢?”

“你会为了我去死吗?”

他看着我不说话,我说: “你不会。但是继尧会。”我看着他的瞳仁,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为了他,我也会。可是,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愿意为你去死,而那个人不是我,是水晴柔!”

“你错了!”他冷冷地说,“究竟是我记性太好还是你太健忘?我们早已生死相许过,或许我应该带你故地重游提醒你?”

说罢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片刻之后雪骥飞奔而至,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翻身上马,雪骥撒足狂奔,直向着京郊而去。

京城西山玄都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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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那一片桃花林,多年过去了,那树身上烧伤地痕迹依然狰狞,只是桃树生出的枝干和嫩绿的叶子遮掩着,所以并不显得苍凉和触目惊心。

辰恒一直握着我的手,雪骥在我们身边徘徊着,不时打一个响鼻。

“我以为你不记得了。”我说。

辰恒把手摊开在我面前,洁白的掌心上是两个形状颜色不一的小铃铛。

“不记得?你以为当初在歧安城,我为什么会用母妃给我留下的束发金环来交换你的铃铛?”

我这才恍然大悟,当初在地下室给他设计的“警报”就是一个铃铛,而铃铛上恰好也刻着一个“晴”字……这样说来,他早就认出我了吗?

我理了理混乱的思绪,理智而从容的对他说: “当时我救了你一次,可是并无他想,后来你也救了我一次,我们……”

我想说的仍然是那两个字——两清,可是手上忽然一痛,辰恒握着我的手猛地用力,我硬生生地把那两个字吞进肚子里了。

“你知道我用来救你的银珠果是什么吗?那是天都峰圣物,三十年开花,三十年结果,当初我体内余毒未清,迫不得已马上奔赴天都峰疗伤。”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错过了,还是你从来没有等我?”

他的眼内尽是一片凉意,还有说不出的悲哀,眼神幽幽地笼罩着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辰恒,他一向潇洒如风高华有如谪仙,似乎只受众人仰望,可如今我面前的白衣男子坦诚地告诉我,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为着没心没肺的这个女子受着相思之苦。

我的心微微颤抖,伸手握住夜风中轻轻拂动的他的衣袖,月华如水般倾泻下来,他的脸上衣衫上徜徉着无声潋滟的水光。月色依旧而人事皆非,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我们是错过了,所谓的执着所谓的不甘心只不过是人妄想与时间作无谓的抗争罢了……

我叹息一声,辰恒轻轻拢我入怀。

“晴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辰恒,你已经有一个晴儿了。”

他身子无端一僵,声音低沉地说:“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是,这也是你的错。”

“错了就是错了,怕只怕矫枉过正。不如惜取眼前人?”我低声说。

他轻笑起来,带着无比的苦涩滋味,“若是做得到,今日何以会把你带来此处?”

我心内涌过一阵酸楚,想到歧安城重遇他以后发生的种种,现在才明白哪些偶然原来都是他有意而为之,而我却懵然无知。我看着月下蒙着一层银光的桃林,慨叹道: “一岁一桃花,一年一白发,辰恒,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他抱着我的手臂遽然收紧,我整个人被压迫在他的怀里,他的力度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我用仅余的气力对他说: “辰恒……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晴儿……有没有喜欢过我?”他的唇擦过我的耳垂,炽热而暧昧。

从来没有忘记过多年前月色下那个邪魅的男子,也对潇洒俊美的无缺公子动过心,更为颢王辰恒伤心流泪过……我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有……”

“是哪一种?”

忽然想起以前的那番对话,我的眼眶因感触而微微发红,说道: “就是你所希望的那一种喜欢。”

他放开我,注视着我的眼睛,眼眸里燃起的一点温暖逐渐地荡漾开去,最后如潮水抹平砂上印痕一般驱散了眼内的阴霾。

“回不去了?”

“是的,回不去了……”只因为当初我们都爱得不够。

“你一定要嫁给继尧?”

“嗯……”

这一夜,我和他坐在玄都观主殿的楼顶上,一如当初他挟着我坐上州府衙门的屋檐之上,同样的月白风清,凉意无边,不同的是以前是始,今夜是终。

辰恒说,喜欢一个人原来是不需要原因的,那一年在地窖之中见了我,有着一双警惕而慧黠的眼睛像只敏感的小兽,既想保护自己又不忍心看着别人死去,他第一次没有把这种善良看成是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