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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11)

真是讨厌!我望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想。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疏远他,甚至有些怕他,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他太聪明了,我不喜欢他一副看透了我的样子;另外,谁叫我爹我娘太喜欢他,把感情都分了一半给他,简直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来看。

所以,我不喜欢他,很不喜欢。

最近教授书法的成先生老是逼着我跟他学篆刻,老是拿着刻刀摆弄那些石头,结果我的手指头都绑满了白白的纱布,而成先生则是扼腕痛心不已,他那些珍贵的篆章石材不是被我刻烂了就是弄断了,我笑嘻嘻地对他说: “小财不出,大才不入!先生等着,我定能成材的!”心想着这次他一定要放我走了。

“蜻蜓儿,你放心,我会算好价钱找夏院士报账的。”他倒也不生气,却果真从抽屉里拿出算盘来,我一看,急了,这回肯定又少不了一顿非人道的责骂。于是马上按住他的手,急急地说: “先生饶了我,我下次不敢了。”

“不练习可不行,我还是得跟院士说……”

“我自己去找石料来刻不行吗?”

结果,阿松他们很讲义气地陪我到后山找石头,找了半天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材料,却被我们发现了一个紫晶矿,那些石头无意中被阿松砸开里面居然是不规则的粗糙的紫色晶体。王丛王德失望的说: “还想好好学学篆刻,这些石头怎么刻啊?”

我却象捡到宝贝似的捧了两大块回去,细细的把石头的边磨平了,还让阿松帮我用木头做了一个底座,大乔不明所以地说: “这是什么?”

“这是紫水晶原石,晚上拿烛火一照,幽光满室……”

他们原本不相信,但是到了晚上我把阅经堂的门关上点了一枝蜡烛,盈盈的烛光中紫水晶折射出玲珑的光线他们才真正信服,于是到了第二天他们都跑到山上去“寻宝”了。

我的手指就惨了,一伤未愈新伤又起,放学时右手食指已经微微渗出血丝来,我拿着脱落的纱布想重新绑好,但是左手一点都不灵活。于是我可怜兮兮地看着旁边将要离开的行云说: “行云,我的手伤了,你给我绑绑行吗?”

他站起来,神色依旧冷凝,看看我的手指,漠然地说: “你自己绑。反正你性子这么野,丝毫不知道爱惜自己。不是有一大群陪你疯玩的兄弟姐妹吗?找他们吧!”他拿起桌上的书就要离开。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淋下来,我气得浑身哆嗦着,看着他的背影说: “你别走,把话说清楚。我有什么做错了吗?我什么地方让你看不顺眼了?”

他脚步一顿,“还用我说吗?你没有什么做错的,只是没有半分象女孩儿家罢了。”

我气极了,同时又清醒地记得这样的话有一个人也说过,那就是梅继尧。

他迈开步子就要走,我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样东西狠狠地摔到他的脚下,那是半块磨好了的水晶原石,“啪”的一声裂成了数块飞溅开来,我心里很难受,但是此刻却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盯着他的背影说: “就是为了磨这块石头送给你我才弄伤的手,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提醒我以后不要去干这种蠢事了,人必先自侮而后人侮之!我夏晴深再没有闺秀风范,但应有的尊严我还是有的!”说完,我不顾他脸上僵硬的表情,大步流星地越过他,走出了阅经堂。

我两天没有去上学了,呆在家里恹恹闷闷的,手指伤了连笔都拿不起。我坐在风荷院那个凉亭里看着连天的碧绿荷波,晴好的天气跟我脸上郁闷的表情真是对比鲜明。小荷娘亲知道我心里不痛快,走过来温柔地对我说:“在想什么呢?娘做了你爱吃的薄荷煎糕和绿豆汤,要吃点吗?”

那样殷勤的目光真让人无法拒绝。我也饿了,于是走到屋里去坐下来,振奋心情大快朵颐地吃着糕点。娘坐过来轻声说: “慢点吃,吃完了还有。娘做了许多,等下叫大小乔她们过来吃好吗?”停了一停,她又说: “过两天就是你的十四岁生辰,我跟你爹说了,到时让王丛王德他们带你下山去看庙会可好?”

“娘!”我抬起头看着她,眼里闪过感动的泪花,“你真好,我爱死你了!”

她会心一笑,伸手慈爱地抚着我的头,“快十四岁的姑娘了,怎么口口声声说个‘爱’字呢?这般直白……不过,娘真怕在这山上闷到你了,每年对着的都是一样的人和事,这样的长长久久也不一定见得就好。”

农历六月底,天气热得似火,我的手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也无法逃避上学。我重新出现在阅经堂时,大小乔王丛王德他们一窝蜂地围了过来,阿松扳过我的手指问: “蜻蜓儿,还疼吗?”

我笑笑,“不疼了。”

“你躲起来都干了些什么?”王丛说,“我们一连多日都很闷哪!”

我白了他一眼,“避暑不行啊?现在知道我重要了吧?”

王德笑嘻嘻地说:“蜻蜓儿,明晚我们是要一起去逛庙会吗?院士跟我说了,我们大家都打算去哦!”

“我不去你们还能去吗?”我的余光瞟瞟旁边的身影,心里暗叹一句,既然被看作疯丫头了,那就疯到底好了。

夫子来上课了,想不到首先问的就是我,幸好这几天没偷懒,把该学该背都完成了,滴水不漏地回答了夫子的所有提问。放学后,我拉过阿松让他跟我回风荷院,大小乔她们也闹着要跟去,于是我们一群人到了湖边,我对阿松说: “我知道你会撑船,那里有一条小船,你撑,我去挖莲藕。”

大家愕然,王丛说:“蜻蜓儿,你会不会凫水?”

我摇摇头,一拍阿松肩膀说: “阿松会呀!明天是我生辰,今晚我要做莲藕羹给我娘吃。”

大家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我上了那条小船,阿松说说了声小心,就拿起竹竿缓缓地插入水中轻划,小船推波而去,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夕阳斜照,荷波泛金,我回头对着岸边的他们展颜一笑,大声地念到: “锦带杂花意,罗衣垂绿川。问子今何去,出采江南莲。”

咦,梅继尧什么时候也来了?只见他大声的说着什么,可惜小船已经离岸有些远,听不清楚了。阿松竹竿一顿,小船一荡,坐在船头的我差点就翻到水里去了,我用力抓住船舷,对阿松说: “前面有个莲蓬,我把它连根拔起就可以采到莲藕了吧?”还没等阿松回答,我伸手就去拔那枝莲蓬,发现坐着不好使力,于是我勉强站起来用力一拉,身后的阿松惊叫了一声: “小心,蜻蜓儿,不要拉它——”

可惜阿松的警告来得太晚了,我用力拔那莲茎力度过猛,脚下的小船晃荡了一下,我一个趔趄站不稳身子就向湖里栽去,就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留下,夹杂着浮萍的浓绿的湖水就已经灌进了我的口鼻,阿松对我伸出的那只手变得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