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欢喜佛,薄情赋(38)+番外

他的声音清润、柔和,却难掩虚弱。湖面熏风袭人,那白纱轻扬,她便看见了那张苍白而含笑的脸,眉目朗然清癯如六月初出水的白莲,仿佛被洗涤过一般清新。

他见了她,惊讶之色从黑眸中掠过,随即笑笑道:

“你可是上官先生口中常提及的顽童?可是你的模样甚是秀美,怎会如传闻中的那般胡闹?”

“我是小顽童,他是老顽童。”阿惟笑嘻嘻地回答,目光已经在他脸上逡巡一圈,把他的五官笑貌刻于脑中。

当时上官帙气她无礼,揪着她耳朵要她行礼,她胡乱行了一礼后便拉着上官帙的衣袂对说:“爹爹,我们回去吧!”

上官帙气极,阿惟目光清澈地望看杨昭说:“你气虚体弱,学琴最是损耗心神,今日不宜再弹。等你病好了,弹出来的曲调定然不会像今日这般。”

上官帙一把拉开她,对杨昭赔礼道歉,说是稚女无知口出妄言,杨昭反而摆摆手微笑着望着阿惟道:

“今日不宜弹琴,那你说,可以做甚?”

“可以听琴。”

“你会弹?”

她望了望神色隐隐有怒意的父亲,声音低下去了,“不会。”

杨昭有些意外,上官帙苦笑道:“小女不肖,世子见笑了。”

见她窘迫地用手指绞着杏子红单衫上的系带,他温和地问她:“会弹五音吗?”

这个简单,宫商角徵羽…… 她轻轻按动琴弦,准确无虞地拨出几个音。她想了想,看了上官帙一眼,壮起胆子对杨昭说:

“其实今日你除了听琴还可以有别的事情做。”

“比如?”

“比如……授琴…… 我不会弹琴,可是我可以学,当我学会了你喜欢弹的曲子就可以弹给你听了,这样我们两不拖欠又可各取所需……”

上官帙恨不得马上把这丢人现眼的小祖宗扔到湖里喂鱼,而杨昭却大笑起来,对上官帙说:

“先生何其有幸,令千金有颗七窍玲珑心!”

杨昭学琴的时间并不固定,大部分时候都是提前两天着人通知上官帙,上官帙自从那回后便把上官惟禁足在家,可是阿惟不管是爬墙还是钻狗洞,总能拦在上官帙的马车前。而杨昭偶尔断了弦的琴,几乎都是由阿惟细心地重新上弦,他学琴时神色专注认真,而阿惟只在一旁托腮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杨昭,乖巧得像换了个人似的。

再后来,杨昭缠不过她,便一个音一个音地开始教她学琴;上官帙即使不来凌波水榭,阿惟也会偷偷跑来,但是杨昭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要浸泡药汤驱寒毒,因此她吃了无数次闭门羹。终于她把自己平素攒的零花钱都拿出来打了一串银铃送给杨昭,如果他在家得空闲便把银铃挂在大门屋檐下,她经过时就会见到。

尽管如此,有时候银铃挂上了,进了水榭,杨昭经常会因为服药而沉睡一个下午。眼看着刺眼的阳光渐渐衰减成漫天烟霞,而白纱帐内的他一无所觉,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睫毛深黑像躞蹀的翅膀在眼睑处投下苍色的阴影。

他醒来时已经掌灯了,贴身小厮南晖扶他起来喝水,他望着那微黄的灯火怔了怔,问道:“阿惟可来过了?”

南晖道:“来过了,又走了。”

他低低地“哦”了一声,南晖伺候他用了晚膳,洗浴后才想起什么似的对他说

“上官小姐走的时候叮瞩说窗户不能打开,不要吹了风;还说了要送你一份礼物。”

他也不以为意,只是付诸一笑。

直到掀开灯罩吹熄灯火后,一室幽暗之中,点点绿光莹莹飞舞,空气中仿佛有生命在流动,不知那是谁的眼睛,在他面前百般留恋,流连不去。

他错过了日出的灿烂光华,也误了晚霞的漫天余辉,可是她还是可以送他一室萤火,带来另一种星光驱散他心底的黑暗。

他平素喜静,常常是持着一卷书躺在贵妃榻上便可过一个清晨,而她还是改不了那种活泼,终日在他院子里拨弄花草,养鱼堆石。窗前的石榴开花了,她搬了凳子来拉下高枝去嗅石榴花香,够不着时脚尖踮起摇摇晃晃险象横生。终究是什么都闻不到,只得气鼓鼓地跳了下来,用力踢了树干两脚,结果抱着脚龇牙咧嘴地到他面前诉苦喊疼。

“昭哥哥,就是你这棵榴树不好,长这么高做什么?!”

“自然是它不好,害我们阿惟踢痛了脚,明日我就让人把它削矮几寸可好?”他宠溺地对她笑着,揉揉她的发,拉过她到身边坐下,俯下身抓过她的右脚,脱了鞋拉下袜子,阿惟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脚,躲闪着说:

“不、不痛了……”

“都红了,怎么会不痛?”他捏住她的玉足,掀开药膏的瓶盖,轻轻地给她抹上沁凉的药膏。

“昭哥哥,看过女子的脚,是要娶她的……”她咬着唇,难为情地说。

他给她重新把袜子套上,穿上鞋子,抬起头唇角弯弯扬起一抹笑意,说:

“不看都看了,那怎么办?阿惟,你说,除了我,还会有人要你么?”

阿惟低下头,心里又悔又恼,无助地绞着手指,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没有了……不过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也不用介意……”

“可是我介意,”他望着她,黑眸深深带着真挚微笑,从心底深处满溢出来是那漫无边际的宠爱,“等你两个月后及笄,我就向你父亲提亲,好不好?”

欢喜佛,薄情赋 第三十四章 往事 2

她当时便红了脸,可是眼神幽亮带看一抹少女特有的羞涩温亲,低着头笑意盈盈,让人无端想起了早春二月在微风中轻快地掠翅而过的燕子。

他的病已经大有起色,气色也好了许多,偶尔和她散步两刻钟也不再觉得气喘,本来一天三服药也变成三天一服。闲暇时教她弹琴,知道她不爱看书便挑些有趣的话本读写段落与她听,教她如何细心地照料珍贵的兰草,给她讲各地的风土人情,还说成亲后要带她到那些地方走走。

她微笑着听着,然后张开双臂撒娇地抱着他说:

“昭哥哥,你讲了这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我听了晚上要睡不着睡着了也会做梦的。不讲这些了,我要下棋,你让我五子好不好?”

他是质子,她知道的。他天生体内便带着寒毒,他没有告诉她她也从上官帙的口中知道,是她母妃怀着他时遭人下毒所致;千里迢迢到西晋朝,刚离了虎穴又进狼窝,被圈禁在这院子里多年,要走出横波水谢便意味着两种结果:两国关系破裂质子被杀或是离开西晋直接回到东晋皇庭。

那些山水和异乡的风情只能在梦中相会。

她不求这些,她只求他平安一生。哪怕是陪着他在这处院子里寂寞终老,也是好的。

“后来呢?”顾桓问。

“你不是知道了?他死了,我离开了。”她仰头看着黑蓝天幕上的星子,很用力地不让眼中的泪水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