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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佛,薄情赋(197)+番外

也是学子们山行踏青的好去处。

今日更是特别,许多学子聚拢在三秀湖前那株百年老树前屏声凝气地翘首相望。那株青龙木粗壮有三人合抱,古木参天,虬枝四逸,枝干苍劲盘曲着向三秀湖湖心延伸。

树下一双白底青布的绣鞋,伶仃地丢在那里。

景渊气息不稳地扒开围观的人群,抬眼一看,顿时心中一片冰凉如坠数九寒窟。

那么高的树,细得像人的手臂那样的树枝,她就站在那里,他不会认错她那熟悉得像刻在自己心上的身影,身上白色的衣裙让她看起来像只危危欲坠的白鸟,仿佛风一吹就会飘飞一般,身下十数丈是不知深浅的三秀湖湖心,洁白的脚掌踩在不甚粗糙的树枝上,只消稍一滑脚便会掉下湖中。

景渊看得心脏都几乎要停止跳动,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身子晃了晃差些儿发软倒下。

身旁一只大手适时扶住了他,原来是景勉。景渊定了定神,沉下声音对着上面喊道:

“阿一,我回来了,你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没什么动静,除了几声鸟鸣外,阿一的身影寂然凝立。

景渊咬了咬牙,大声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去了风月里弄,可并没有做过什么有负于你的事情。”

围观的学子当即轰的一声沸腾了,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景渊身上。景渊不管不顾地继续喊道:

“那封休书的确是我写的,但是我的本意根本就不是那样!我们如此艰难才守在一起,我怎么舍得休了你?”

“还写了休书啊?那就是说,这什么阿一真的是景夫子的原配?”有女子的声音伤心地低声道,周围又是一阵议论。

“那景夫子你去风月里弄只是喝茶看舞听小曲?能听两天两夜吗?”个别不怕死有女学子小声问,“不是想休妻为什么要写休书?莫非是在练习书法?”

“就是就是!”围观者看着景渊的目光都变了,质疑的不平的谴责的鄙视的应有尽有。

树梢上的人向前迈了一小步,一阵山风刮过,衣裙猎猎作响,身子晃了一下像是站不稳要坠下来一般,看得围观的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又是两声鸟鸣,更显山林幽寂,景渊手足冰冷,攥着衣袖的手指骨发白。

“阿一,你喜欢去摘桃子,我陪你去好不好,我不生气了。”

“阿一,你下来,那天夜里逛庙会时我给你买了羊角灯,挂好在你窗前了,下来,我带你去看……”

阿一终于走到了那桠枝的飞头,俯下身不知道捡起了什么放在提起的衣裙里,把衣裙绑了个结,停在斜前方枝头上的红嘴绿鹦哥吱吱喳喳地说了句什么,阿一一瞪它,骂道:

“你说什么都没用,反正我是不会原谅你的,这世上哪有后悔药的?!”

层层的绿叶遮住了垂头丧气自知理亏的小贵子,却让树下已经放低了姿态前所未有般好态度的人闻言一僵,心头一道气堵着,脸色转而铁青,哑着声音咬牙切齿道:

“景勉,去给我取一架梯子来。兰一,若是你再不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一打了个寒颤,刚才一直凝神贯注地树杈上那窝危危欲坠的雏鸟,根本没心思听下面传来的声音,现在回过神来才醒悟到景渊在树下喊她,连忙弯腰抓住树杈一个荡身手臂勾住另一枝干有如荡秋千一般落下,稳稳落在下一层树杈上,接着又是同样的动作,兔起鹄落干净漂亮地落到离地面最近的树桠上,看得树下众人眼珠子都发直了。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神色有点吓人的景渊,当然不会忽略他铁青的脸色和怒气满溢的桃花眼,心知不妙,于是把心一横,坐在那树桠上,抱着手臂心虚地把目光放到别的地方去。

“干什么干什么?都围在这里作甚?”熊老头的瓮声瓮气响起,叉着腰走过来驱散那些围观的学子,“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好好的一次郊游竟然都像市井妇人般围观看热闹,成什么样子了?!还说是西晋朝的栋梁,我看就是劈开当柴烧也不旺火!”

围观的人有如白日见鬼般纷纷四散而去,熊老头这才笑眯眯地对景渊说:

“景夫子可是要竹梯?我这就让人去拿。这家务事嘛,的确是该好好处理的。”

景勉随熊老头去拿梯子,这时候四处无人,景渊盯着阿一,眼里有着责备有着伤痛还有着深深的怜惜,阿一如芒刺在背,刚想开口辩解,景渊沉声道:

“下来。”没有喊她的名字,没有多余的责备,就这么两个字,听在阿一耳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她连忙惊惧地摇摇头,心想死了死了,自己这般有损妇容妇德的举动落在景渊眼里,他今日怕是不会饶过自己了。

“你回去,我自己会下来。”她撅起嘴不理他,犹记得那夜她等了他半宿,他却眠花宿柳而去。

“你真的不原谅我?”他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最后只剩寂然,道:

“那休书我从没想过要给你,即使在我忘了你的那些时候——阿一,我那时的心痛绝望难以述说万分之一,你——”

“你写了休书?给我的?!”阿一震惊地打断他的话,“景渊,你说你——休了我?!”

景渊闻言登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敢情这女人从来就没见过那休书,甚至刚才压根没听见他说的话,看着阿一惊疑盛怒的神情,他轻咳一声俯身拾起她的一双绣花鞋,抬脸再看阿一时,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嘴角衔着温柔得醉死人的笑容,张开双臂对阿一说:

“阿一,你听错了,我什么也没说过。乖,下来,让为夫给你穿好鞋子。”

阿一犹豫地看着他,他在树下向前走了一小步,说道:

“你再不下来,颐福堂那边的伙头要大发雷霆了。”

阿一咬了咬牙,心想要算账也不能呆坐在树上来算,瞅了瞅一脸诚恳得千年不遇的景渊,道:

“那你看准点,抱好了,别让我摔了。”

“好。”景渊眼里的笑意一点一点漾开,狡猾有如百炼成精的狐狸。

阿一于是想都不想就朝着景渊的怀抱跳了下去,景渊的确是看准了,也抱紧了,可还是被那股冲力撞得脚下不稳,抱着阿一就华丽丽地倒在草地上当了标准的人肉垫子。

阿一大惊,想起当初在七王府南墙之外景渊也是这样接住自己,背脊被硌得备肉模糊,手臂支撑起身子正要起来时景渊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身下,双手撑在她肩上,鼻尖几乎要擦着她的鼻尖,如此的靠近气息相闻,青草的味道,薄荷的味道,还有这四月阳光的味道混在一起,熏人欲醉。

阿一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两拍,犹自不忘记伸手抚上他的后背想知道有没有伤到哪里了,景渊湛湛的桃花眼幽深如潭,映着阿一担忧焦虑的神色,他心中一酸,哑着声音道:

“没伤着,那里早已经不痛,就连伤痛也平复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