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回答。
但是杨应东知道,她应该在听。
他轻轻地道,“之前帮你看病的医生,建议你去精神病院。你抓了那个戴眼镜的医生一下对吧?吴医生很生气,还因为这件事和他的女朋友吵架了。”
杨应东小心观察着她的反应,斟酌了一下才说:“你爸爸已经被拘留,你母亲受到很大惊讶,在另外一个医院住院观察。你现在的情况,我们的医生是建议你住一段时间的精神病院观察一下,但是你母亲那边……”
他说完这句话,面前的女孩突然就站起来,之前安安静静地样子完全没了,她指着自己大声喊道,呼吸急促:“那就赶紧把我送到精神病院!现在就送去!我宁愿去那儿!现在就送我去!现在!”
她吼得很大声。
“你冷静一下,我们慢慢聊——”
杨印东话音刚落,她突然扑了过来。像是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握着手里的那支笔,像是握着一把刀,恶狠狠地想要朝杨应东身上扎。
杨应东一动不动,只是抬了抬眼睛,皱着眉,看着她,一点都没有被吓到和慌乱的神态。
等到温冬两步走到杨应东面前时,准备扎的时候,看到他没有反应,连惊慌的神色都没有。
她似乎清醒了一点,神色间有一丝疑惑,动作慢慢地收住了。
然后她似乎觉得有些无趣,又退了回去。
像是一个慢动作回放一样,但其实也只是一个很短的瞬间。
“怎么不扎了?”杨应东问。
温冬没回答。
“你是觉得我年纪比之前的医生大,不想伤害我,还是看我没有反应,没有被吓到,觉得不好玩?”杨应东静静问她。
温冬转过脸,冷冷地打量了杨应东一眼:“不要来惹我,有空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赶紧送我走。”
“送你去可以。只是,你无论是走是留,去哪里,最后都要由我决定。你要先跟我聊聊天,我才能知道你到底要去哪里合适。”
面前的胖女孩转过头,看着他:“你是领导吗?”
杨应东点点头:“我是主任。”
温冬嗤笑一声:“主任也好,院长也罢,再来烦我我照样扎你们。”
杨应东笑了笑:“用你手上的笔吗?就是你自杀和划伤吴医生用的的那支笔?”
“听说你不让别人碰这支笔,看来它对你很重要。不过这也算是凶器了,你想让我叫人把它拿走吗?”
她身子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一支笔而已,”
“行,就当它是一只普通的笔。”杨应东宽容地笑了笑,“但是你留着也不合规定,毕竟是尖锐物品,想留下的话,跟我好好聊聊比较好。”
温冬沉默了一会,死死地瞪着杨应东:“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她捏紧了手里的笔,又往后退了一点。
杨应东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我说了,如果你想继续留着那支笔的话,你大概需要跟我聊一聊。”
“跟疯子有什么好聊的?”
“你是在我说是疯子吗?”杨应东问。
“我说的是我自己。”温冬背对着他,坐到床上,不看他。
“是吗。”杨应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倒觉得你不是疯子,只是,你让自己看上去疯了。”
空气沉默了一会。
杨应东没有再说什么,他很有耐心地看着那个背影,等着。
他半辈子都呆在精神科,对病人真疯假疯有一种直觉,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装疯的病人。
看病例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奇怪,那晚上去病房里面看她的时候有了怀疑,打电话到她的学校里问过情况之后心里有三分确定。
今天见到她,他心里已经有了六分把握——这个女孩子是故意的。
故意伤害医生,故意在做量表和测试的时候做手脚,自杀他不敢确定是不是故意的,但是诊断书上说伤口离要害部位都只差一点点,再靠近要害部位一点点估计就救不回来了。身上三个伤口,每个都是这样。
医生都说她运气好。杨应东也觉得她运气不错,但是如果抛开运气成分,是别的原因,譬如处心积虑地自杀的话……
那这个女孩就真的太可怕,也太聪明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温冬半晌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怎么会不知道。”杨应东拿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你住院这几天,病房里面的所有垃圾我都让护士收起来给我了。我找到一些你写的东西——”
他把那几张被展平的纸展示给她看,其中好几张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字。
“我看不太懂,但是我问了几个理科不错的人,他们告诉我,这个是黎曼猜想和BSD猜想的演算推导,你平常的娱乐活动?”他又翻出几张纸出来——
“另外这几张上面又是一些药剂学的东西,你对精神药物还挺熟悉的啊,没事的时候你还是很能自娱自乐的啊,我看你精神好得不行,思路敏捷,一点都不像是疯了。”
温冬闻言,她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反而轻笑说:“我倒是成了重点关注对象,垃圾都被你们当成宝了?”
“看你的垃圾倒是真的很有趣。”杨应东没半点不好意思,“如果换成是别的医生,或许你还能蒙混过去,其实你没有什么太大破绽,不过你运气不太好啊,你遇到的是我。”
“很多数学家,艺术家,乱七八糟的家——”她指了指自己脑袋,“这儿不是都有点问题吗,你说我聪明,我估计也和他们差不多。”
“就是因为你聪明,所以我不打算跟你拐弯抹角。你的情况非常反常,太完美就显得太刻意了。故意在医生面前发疯也是,我看了监控,你太反常了。”
杨应东说得很慢,“我觉得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是我猜不到的是,你为什么想这样做,其实我可以不管你,但是我实在是好奇。”
温冬沉默了很久,她还是用一个背影面对着杨应东。
“你想做什么?”
听完这句话,杨应东心里松了口气。
血检尿检身体各项检查指标都趋向正常,偏偏量表和测试是躁郁和伤人倾向。或许是演得太逼真,本人又太熟悉流程,之前的医生居然都没有发现她在‘让自己不正常’。
再说,她还是个学医的学生。
可是有时候太顺理成章的事情,看上去就越奇怪,这女孩子一看就有问题。
“不做什么,我说了,就是跟你聊聊天。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就想听听故事,等我听完了,你想去精神病院就去,我不会压着你的病历。”杨应东一副做交易的口吻。
温冬转过了身,她的身子十分臃肿,面色却很是冷硬,乍一看,和温庭确实有些像,他们身上有类似的气质。
他们对视着。
其实任何一个人看到温冬此刻的神色,都不会觉得她是一个疯子,因为她看上去太冷静了。她思索的时候微微抿着唇,镜片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你看那双眼睛,就不会觉得这是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