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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版白月光(144)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怯玉伮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不是活菩萨。人哪能做菩萨,一旦被架上去,再难走下来,生死全在信徒手中。

人们信他,便拜他,不信了,点起一把火,轿子的火会烧得天边通明。火烧云也不过如此。

到了祭天台,祭祀之舞跳起,卜卦者占卜问天,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故意说得吉祥。

跳祭祀之舞的男女们,眼尾一道斜蓝,脸上画着图案,在礼乐之声里,他们试图勾动天地。让占卜者的占卜更加清晰。

然而前路仍然一片渺茫。

占卜过后,舞蹈结束,观音终于走下了礼轿。

他站在祭天台上,台下拥簇着绥城的百姓,他们高举着手,期待获降甘霖。

林笑却右手拈柳枝,净瓶里的甘霖是多日采集的清晨露珠汇流而成,柳枝出净瓶,轻轻挥洒,露珠滴落下去。许多百姓张着嘴好似婴儿嗷嗷待哺。

上苍赐福,顺遂如意,无灾无病,喜乐安宁。

有人甚至抱着自己的娃娃来了。她双手高举着自己的孩子,娃娃的哭声汇入了鼎沸的人群中。

周围的人害怕挤压到孩子,纷纷让开一条道来。甘霖蓦然落下,滴落到孩子的眉心。

孩子的哭声倏地停了。他望到了那高高的祭天台上,站着的玉观音。

观音垂眸浅笑,瑰丽庄严,那面容好似泛着莹润的光,在这白日里也显得耀眼。

孩子不懂好看不好看,他只是看得痴了,忘了哭泣。渐渐的,在观音微微的笑容里,清脆地笑了起来。

孩子的笑声让这场肃杀的祭祀变得温情。

台下有人落下泪来,正是人群之中的赵玚。

他向来忧民之忧,与民同乐,此次也不例外地汇入了人群之中。

在这乱世里,没有一片安宁的土地。到最后,绥地将不可避免地陷入战火之中。

可在那之前,哪怕只有一刻,他也愿意子民们相信,安宁幸福的日子不是妄想。

半晌过后,长笛之声响起,归家的乐声响起,祭祀将要结束,百姓们该回家了。

观音不再挥洒甘霖,他左手持净瓶杨柳,右手结皈依印,仿佛从一个活生生的菩萨,变回了玉神像。

百姓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赵玚走上祭天台,走到林笑却身旁,他望着百姓们远去的背影,叹道:“这一年的春祭日,哪怕他们垂垂老矣,恐怕也不会忘记。”

“怯玉伮,”赵玚道,“我知道这是你的小名,含有怯弱无能之意。其实世人诸多误解,很多人把自己当废物看待,认为自己于世界与他人皆无益,其实很多时候,是他们把自个儿放错了位置。”

“怯玉伮,从来不是无能,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比上战场更宏大的意义。”赵玚问,“怯玉伮,能否为我赐福,就在此时此刻。”

赵玚退后一步,如最忠实的信徒般跪拜下来。

林笑却站在他身前,默默垂眸半晌,右手缓缓拈上了柳枝,将那清晨的甘露挥洒。

甘霖降吾身,年年多喜乐。此番若有不如意,怪不得天神。

许久过后,赵玚才起身。

他安静地望了一会儿林笑却,并未告别便离开了。

·

赵玚走后,下人上前问是否此刻回宫,林笑却正想应好,赵异不知何时来了。

他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没了人,赵异倏然抱住林笑却,说不要穿这身衣裳了,他不要他当菩萨。

“瞧上去冷冰冰的,明明都开春了。”赵异动手脱林笑却的观音服。

林笑却道:“不要在这里。”

可赵异痴魔似的不听,脱得只剩里衣,赵异身上的大氅系了上去。

赵异拿起那堆衣服,左看右看,瞧到祭祀的香火炉,竟一把将衣物扔了进去,看着它慢燃。

林笑却说赵异这是在亵渎神灵。

赵异说神不需要人间的化身,祂们高高在上,何必再将你同化。

“我做了个噩梦,”赵异说,“我梦见一场大水,淹没了所有。又看见摘星阁燃起了火。”

赵异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他似乎冥冥之中梦见了自己的结局。这是赵氏的祖地,在这里做的梦,赵异不免多信了几分。

“如果朕有一天死了,怯玉伮,你会想念我吗。”

林笑却披着赵异的大氅,这衣上还有赵异的温度,他取着暖说了实话:“不会。”

赵异擦擦眼泪笑了下:“不记得也好。”

他看见那观音服最终燃尽,慢慢走到林笑却身旁牵起了他的手。

“我们再去一趟佛窟。”

赵异牵着林笑却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天色都黑了,才到了那佛窟。

佛窟里点起了红烛,蜡烛融化好似落了血泪。

赵异虔诚地跪了下来,参拜。拜完了,还去上了三炷香。随即便将看守的人都赶走,独留他与林笑却在这。

赵异道:“我这一生浑浑噩噩,临到死了,反倒聪明许多。”

濮阳邵不会放过他,晏哥亦如此。虽然不想承认,但赵异心知肚明,他斗不过他们。

过去的他太蠢了。

“怯玉伮,我唯独放心不下我那傻爹。”赵异笑,“如果有可能,保下他的性命。”

林笑却说事情还没有发生。

赵异道:“大势已去,不过早晚而已。”

他慢慢走过来,抱住了林笑却:“我梦见死去的皇祖父,他托梦说——”

生灵涂炭与赵氏江山,异儿,你要如何选。

赵异道:“如果我选择做一个英雄,你会记得我吗。”

林笑却没答。

过了许久,赵异深呼吸两口,笑:“我刚才被魇住了,说胡话。我可是皇帝,我不会死,输的不会是我。”

“我要征兵,把囚犯也放出来充军,我要备战。”赵异道,“我会学着当一个好皇帝。”

“老天一定保佑我。”赵异笑着抚上了林笑却的面庞,“终有一日,我要叫你刮目相看。”

“你会说,原来鱼蛮子真的回头是岸了。”人家英雄末路,他是狗熊末路。赵异笑了两下,破釜沉舟,犹未晚矣。

赵异的手肌肤柔滑,没有做过粗活,很少拿起刀剑,抚在脸上并不疼。佛窟的灯火里,赵异好似死去了一半隐没到黑暗中,另一半又似燃着大火正在涅槃。

他的目光癫狂又沉郁地落下,慢慢将林笑却推倒在地上。满室的神佛里,他拾起林笑却的一缕头发,亲吻不已。

林笑却没有望他,只是望着窟顶。窟顶上雕刻着壁画,讲的是传道的故事。

亲吻了头发,赵异仍不满足,隔着衣衫亲吻林笑却的身体。赵异仿佛知道,脱了衣衫林笑却一定不允,可隔着这大氅,离他的身心有一段距离,他累了,也就懒得搭理。

赵异亲到的只是一嘴毛,他骗自己那是怯玉伮变成了小猫,他这条粗鲁的狗舔上猫毛,高贵的猫咪望都不望他一眼。

其实不是毫无感觉,赵异太能闹腾,亲好似咬般猖狂,可林笑却望着窟顶的壁画,沉迷于那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