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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帘绣宫深(28)

唯有老臣上官鷄仍是一脸正色,“陛下大婚,微臣岂敢怠慢?”然又有谁能看得出来?只要婚期临近一日,他的担忧便更甚之!这昏君竟还不悔婚——让天下人抓住他的把柄?陌桐容貌不堪的事实全京城都已经传遍了!难不成他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纵然他傲屹官场几十载,早已练成一身硬气处变不惊,如今却止不住手心直冒冷汗。或许说出去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对于水沁泠——他始终是留着些畏惧的,这个看似单纯无害、更哄骗了不少人心的女子,往往会做出令他心惊肉跳的事!比如七年前国库被窃的那件案子,以及——七皇子如今的藏身之处……

仿佛没有瞧见上官鷄眉宇间的隐怕,水沁泠继续同皇帝侃得热热闹闹:“啊呀,陛下您也别羡慕人家天造地设了,瞧陛下不也是娶了位贤妻吗?微臣远在江南可就所耳闻了呢,说陛下是不嫌——”她把眼睛一眨,故意没有说下去。

上官鷄的脸上终于微露喜色,同时眸中掠过一抹希冀的奇光。

“哦?”夙婴好写意地扬了扬眉,眸中的笑意愈深,也愈冷。而后他状似不经意地瞟了上官鷄一眼,将他脸上太过明显的期待尽收眼底,“那朕可是沾了上官爱卿的光了。啊哈错了错了——如今该唤岳父大人了!哈哈……”

闻言众臣皆笑,金銮殿上喜气四溢,“陛下可真是心急啊!”

“哈哈!可不是!”皇帝逍遥自得的一笑,眉目间风流恣意,更连骨子里都是媚的,“朕都计划好了,等亲事一成便带着爱妻下江南赏风花雪月去——”他有意将那几个字说得不甚暧昧,转而又急急地问水沁泠,“对了水爱卿,江南究竟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快说给朕听听。”

“那可多了呢……”水沁泠食指点唇故作认真地想了想,猛然大力拍手道:“啊——想起来了!说起江南,最负盛名的还是建在青巫镇的那个——那个幽、溪、园呐!”

一听“幽溪园”三个字,上官鷄的额头顿时又冒出了不少细汗,伴着一种莫大的惶恐席卷而至。这这这……这满口胡言的水沁泠!幽溪园不过是个私家园林——地处偏僻更鲜少有人问津,几时负上盛名了?!

“幽溪园?”皇帝来了兴致,扣指抵颔,语气里似乎还有些惊疑,“一个园子当真那么出名?莫不是比朕这皇宫园林还要好看?”

水沁泠未答话,一旁的上官鷄却已接上话来:“那幽溪园,恐怕还不及水家豪宅的一半好看吧?”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眸光敛得极沉,更透出某种警告的意味,“都说江南水家富可敌国呢。”——这样的话对于皇权无疑是种大忌呵!

众臣立刻哑然噤声,敛紧官袖战战地瞥向皇帝微变的脸色。却只见水沁泠莞尔一笑,不慌不忙地应声道:“水家致富在于水家世代从商,经营有道。水家的每一个铜板都赚得实实在在,从不做对不起天理、对不起良心的事——微臣并不以为这有何不妥。”

她抿抿唇,始终噙笑的酒窝很好地遮住了眸底的银华,“不过说起这幽溪园可就大不简单了!追根溯源还是二十年前的那场地震之灾——整个青巫镇都被震垮了!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朝廷拨下近百万的银两赈灾慰民,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银两没被用去抚慰百姓,反而用来建了这么一个园子呢!”而后她蓦地出手一指,字字锋利如刃,“哈!所以说这幽溪园分明就是——某个私吞了官银的贪官留给自己养老修生的豪苑私宅!”

水沁泠指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官、鷄。

“一派胡言!岂有此理!”

就在脸色煞白的上官鷄以及殿上群臣都在震惊中来不及给予回应时,第一个暴跳如雷却是皇帝,“水沁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朕面前诬蔑上官爱卿!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皇帝显然被气得不行,“试问天下百姓,谁不知道朕的上官爱卿一身正气心比天高,连一个子儿都不会贪的!”说罢又气不过地拉来上官鷄与她对峙,心急的他似乎全然忽略了那双手早已经冰凉彻骨,“上官爱卿!你赶快告诉她——那幽溪园绝不是你家的!”

“陛下——”一声厉呼,水沁泠铮然跪地,却还是骄傲地仰着脸,眸光晶澈无垢。那一刻,女子娇弱的身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凛然正气,赤胆忠心可昭日月,“微臣敢以项上人头作保!方才所言绝对属实,没有半丝虚构!实不相瞒,微臣这次下江南,胞弟成亲之事只是其一,而更重要的是追查那近百万两官银的去向——”

便见她从怀中掏出一沓破旧泛黄的账本,双手奉上,“这里不光有二十年前拨给青巫镇的赈灾之款的开销,还有从前无故从国库流失的银两去向——但凡作假的地方微臣都已用红笔勾注,还请陛下过目!”

金銮殿上鸦雀无声,忽闻“咚”的一声巨响——上官鷄脸面青白地昏死过去。

群臣哑然,女丞相激烈的声辞犹在绕梁。微微狭眼,皇帝的眼里逐渐有了赞许的笑意,而后厉喝一声,“来人啊!殿前侍卫三百,亲随水丞相去搜左大臣府——并将结果昭告天下!”

说罢也不等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的群臣反应过来,皇帝已大义地挥袖而去——只因他接下来要办的事才叫真正的迫、在、眉、睫呵!

“微臣遵旨。”水沁泠笑眯眯地抬起脸来,忆起了昨晚——皇帝亲自登门丞相府与自己彻夜长谈、布下今日之局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往上抿成讨巧的半月。

皇帝其实——是很迷人的吧?没有野心,不贪权政。他的才华,或许是更适合花前月下与伊共醉的。治理国家也不如太后那般一丝不苟——他是随性的,贪欢的,也善于偷懒的。听大臣们议事时总像是心不在焉,其实又听得比谁都清楚,只是多数时候他都趋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这也是他独到的智慧吧?

皇帝呢,还是有心机的,只是那点单纯的心机往往都用来向心爱的姑娘献媚讨宠去了。脾气也很好——可以和臣民们嘻嘻哈哈也无妨!但千万不要因此触犯了他,因为他是有刺的!最锋利的刺往往深藏在最华美的衣裳之下的不是么?而上官鷄,偏就是惹了这根刺的人……

皇帝——这样温柔、细腻、多情却又痴情的男子啊,若是错过了本该与之相伴一生的人,便真真是,好可惜了呢……

此刻,右大臣府,流汀阁窗前落叶如故,“深山草含樟,可否恤吾伤?旦求汝今年,能以墨黛放……”倚窗轻轻地念着隔壁的何家小姐从前爱唱的曲儿,脂砚的唇角浮出一丝轻浅的苦笑,没想到自己也有感怀世事无常的时候。

“小姐这就要去采池居了?”望着床上收拾完毕的包袱,身后的司歆哑着嗓子不舍地问。

脂砚回身嫣然一笑,眸中流光清澈无惑,“择日不如撞日,趁着今日心情好。”她拢了拢耳畔的乌发,心脉回暖,原本苍白的两颊也稍稍有了血色,“司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