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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花辞(4)

“大少爷,”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衣袖,苏厢辞眉眼一弯,便落了一串笑珠,“大少爷果真是怜香惜玉。可惜——多情的人总是容易被人误解。”她的眼里有一种靡柔的缱绻,狐媚的气质渗透进骨子里,“你总是以为自己不曾接受那些好意,纵然离开了遗忘了也问心无愧。却可曾想过,你自以为是善意的不拒绝——其实便是一种侥幸的默许?很……卑鄙呢。”

她一个字一个字柔媚念完,施施然转身而去。

卑鄙——

第一次有人敢这样说他——

却为何不觉得她放肆失礼,反而有种被骂醒的酣畅感?

上官紫楚若有所思地看着苏厢辞离去的背影,唇角一勾,便也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刺客”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二章 九微片片飞花琐

沁薇斋,便是太老爷的居室。

青炉熏香的余味还有残留,如今却是满室凝然。太老爷的尸体还没有移走,太夫人旁边便坐着按察使闵延,捋着胡须一脸严峻,周遭下人更是噤若寒蝉。

苏厢辞神色淡而谦恭地站在众人中央,而此刻与她对证的便是一直以来伺候太老爷起居的大丫鬟绿致——

“……奴婢当时正服侍太老爷喝药,南面的窗户突然开了,奴婢一抬眼就看见一道影子从窗前一闪而过,还冷笑了一声,奴婢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飞过来,太老爷就倒下了——”

“那你可曾看见那个人的容貌?”闵延问。

绿致摇头,“那个人……很瘦,而且她的笑声……很像女人。”她怯弱地看了一眼苏厢辞,脸上升起不可置信的神色,似乎也不敢相信苏厢辞便是杀人凶手。

闵延看向苏厢辞,“昨夜亥时,你身在何处?”

苏厢辞略微颔首:“回大人,民女日有所思夜不能寐,闲着无事便出来散散心。”她字字清晰,竟毫无避嫌之意,“且实不相瞒,民女昨晚确实经过这沁薇斋。”说到这儿她瞥眸扫了身边的上官紫楚一眼,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后来碰见了醉酒回府的大少爷,还送他走了一程,不知大少爷可还记得?”

上官紫楚默契地接上话:“我当时虽有醉意,却也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个女子易了容,且对府内地形了如指掌,若不是本府之人,便是久住之客。更重要的是,她身怀武功,但右臂上有伤。”他实话实说,并不打算为苏厢辞隐瞒半分。

闵延正要继续发问,便只见苏厢辞径自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伤口,“大少爷所说的那个人便是民女。”她转眼去看上官紫楚,这次却用一种漠然的,甚至是疏冷的眼神,“所以大少爷也怀疑我便是杀人凶手吗?”

上官紫楚沉默许久并不回答,而后不知是忧是愁地叹了口气,“凶手作案的时间,当真是昨晚亥时?”他问绿致,一面走到太老爷的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太老爷的尸体已被翻了个身,后背上赫然插着三枚桃花刃,切肤刻骨。

他又将屋内的布置都细细勘察了一遍,包括桌上的香炉,盛着一半药汤的药碗以及床脚的三层梨木抽屉,皆无遗漏。他的神色冷静从容,俨然成了断案之人。却没有人觉得半分不妥——因为这个男子永远拥有让人心服口服的自信。

而不等绿致回答,他又兀自点头,来回踱步道:“确实,他们听到你喊刺客的时间是亥时左右——”他突然顿步,伸手触摸上太老爷戴在颈间的一枚贴身麒麟玉,慢慢地皱起眉头,继而消融成一抹了然于心的笑意,“我记得小时候曾听祖父说过,这枚玉他戴了几十年,与他产生一种灵性,若是玉离了人——也就是感受不到人的气息,玉色便会改变。且根据间隔时辰的不同,其颜色也各不相同。”

他微微一笑,“而若祖父亥时遇害,据今只有六个时辰,所以这麒麟玉的颜色,本应是黄色才对。但这玉如今却是蓝中透红,也就是说——他遇害时间至少是戌时,这当中一个多时辰的误差,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语一出,四周渐响起了唏嘘声,便连太夫人脸上的表情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而苏厢辞的眼里却有了笑意,她并不担忧自己的处境——倒像是期待他接下来的言语。

“奴婢当时……”绿致的眼眶微微变红,似有难言之隐,“根本不能出声,身体也不能动……”

“是被隔空点穴了吧?”上官紫楚顺着她的意思问。

绿致咬紧下唇,微微点头。

“点了什么穴,难道能在一个时辰之后自行解开?”

“是风池穴。”

“嗯……风池穴。确实,也只有风池穴——”上官紫楚话语一顿,而后斜斜一挑眉,“真令我惊讶,你只是个丫鬟,竟对穴位了解得如此透彻?!”

分明是将她引入自己巧言铺设的陷阱里去了!

绿致身体微颤,低下眉看不清她的表情,“大少爷,奴婢曾经也是医道世家之后,只因家族没落才不得不入府为婢……故而对穴位小有一番钻研,这本不算什么。”

“如此倒也说得过去,那我们不谈这个。”上官紫楚直接岔开话题,“你方才还说,凶手是从南面的窗户投进来的‘桃花劫’?”见绿致不明所以地抬眼,他又指着临窗的三层的白纱缦,“但据我所知,祖父向来朝南而睡,所以他的后背理应朝北才是。再者,由窗及床隔着三层帘缦,听你的证词是说凶手一招即中,而她若想直接将桃花劫刺到床前便必然会刺透帘缦,但这帘缦却丝毫无损——你又该作何解释?”

说罢微一扬袖,那三枚桃花刃便自床前的角度飞出,“呲”——果真无可避免地刺破帘缦,插入北墙之中。

上官紫楚转而朝闵延恭敬一揖,“闵大人,草民以为,证人言辞里漏洞百出且多有隐瞒,还望闵大人明鉴。”

绿致的脸色猝然变白,“扑通”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知罪,奴婢不该撒谎——因为奴婢不敢让别人知道,其实奴婢原本也是习武之人……”她说到后来话语已然哽咽,“其实昨晚奴婢确实与那刺客交过手,但奴婢害怕被驱逐出府,才故意隐瞒了真相……”

“这——”

闵延正犹疑,倒是身边的太夫人冷静发话了,声音不怒而威:“既然你与那刺客交过手,总该见过他的长相,你只管依实情道来。”

绿致含泪点头,“那刺客确实是个女子……但她易过容,奴婢也不敢断定究竟是谁……”

模棱两可的话语,却分明又将矛头指向苏厢辞。

而苏厢辞却依旧不露声色地站在那里,她其实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为自己洗脱罪名,但她偏偏什么都不说。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上官紫楚,笑得嫣柔美好,而那静水般的眼神里分明透露出一种妩媚至极的讽刺,甚至——挑衅。

“紫楚,你从来不缺少欣赏你的人,你只是缺少一个知己,一个对手,一个——能够真正与你契合的人。那些随声附和的喝彩,包括瞻仰你的视线,不过令你徒添寂寞与空虚罢了。相比于那些痴迷与青睐,你更需要一个——在你醉生梦死的时候,用冷水将你泼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