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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花辞(10)

“是吗?”上官紫楚顺手摘下一朵桃花,些许煽情的笑意浮出嘴角,“也就是说——这朵桃花的来世或许便是一个女子?”他故意将桃花放至唇边轻轻一触。

“好没正经。”苏瞳若娇嗔一句。这男人偏就是这风流放浪的德性,花蝴蝶一只!

上官紫楚哈哈一笑,若是换作平常的女子他定会好好调戏一番,但他此刻问的却是:“方师太,莫不是临瑶庵里的那个?”杨城只有那一个尼姑庵,听她的语气似乎与方师太很熟?

“是啊,”苏瞳若答得轻巧,些微流雾弥蒙了她的表情,“我八岁以前,一直住在临瑶庵。”

上官紫楚心头微漾,情不自禁地问出:“你爹娘呢?”

“他们?”苏瞳若掩袖轻笑,说不出的娇媚,像是桃花泣露陡然破裂的声音,幽幽的直敲入上官紫楚的心里,自此便再也割舍不下,她道——

“八岁以前我一直都不知道,我还有爹娘,还有……家。”

第四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官紫楚沉默许久不曾说话,倒是苏瞳若先笑吟吟岔开了话题:“我倒也要问了,令祖母六十大寿,为何你却藏身在此?”她用了一个“藏”字,显然知道他是故意回避。

“那么多人给她祝寿献礼,又何须我去凑热闹?”上官紫楚气定神闲地倚在树上,语气懒懒,“她想要的,不就是所有人的巴结和讨好,将她捧为女菩萨,少了便没法活了嘛。”

苏瞳若的眼波漾开一丝笑意,“看来你对太夫人颇有意见呀。”她丝毫不觉得意外,反倒有些煽风点火的意思,“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敷衍地回来一趟?你大可继续在外头听风赏月,乐不思蜀。反正离开上官府,你也一样可以活得潇洒,不是吗?”

她踮起脚尖,不知嗅的是桃花香还是他衣服上兰芷的熏香,星眸半阖的神态撩人到极致,“因为——你是天下人的紫楚,而不独独是上官家的紫楚,我猜得对不对?”

妖精!上官紫楚斜她一眼,只见她眼如秋水掩着月光,笑得千娇百媚。

心弦不经意间触动了下,初次见面时他欣赏她的琴音,她的画品——那时的她多少留着几许娇怯,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初次寻觅花蕊的芬芳,看不清这个世界的绚丽,所以小心翼翼翩跹着翅膀。她的纸伞轻晃了一个角度,那惊鸿一瞥,他或许还来不及记清她的容貌,只记得她一颦一笑间毫不掩饰的娇稚妩媚,不妖不艳,宜喜宜嗔——如今才知道那是她的诗意与才情堆砌而成的纯然气质,是她遗世而独立的濯濯傲骨。

而今夜再一次相见,她像是一瞬之间退去了含苞待放的青涩,可以神色自若地与他嬉笑打趣,吟诗作对。那不是存心卖弄,却是一种灵魂的契合,只需一个眼神便可意会彼此间的微妙心思——她道:你是天下人的紫楚,而不独独是上官家的紫楚。

他放浪形骸不安于室,纵然读书破万卷,却偏执地不愿为官不肯从政,只是不想被家世名誉所束缚。“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他只是想做最逍遥自在的上官紫楚。

许多人会倾慕他文盖黔州,风骚独领的潇洒,却从来没有人可以懂他至此——

上官紫楚不禁又细细望了一眼苏瞳若,雪肤花颜总角宴宴,她依旧是那副妖精般的美貌,但相比于她清风吟月的斐然诗情,她的容貌反倒成了月下花前的陪衬。

“呵……”情不自禁地失笑出声,他拿玉扇轻敲额角,又道了一声,“妖精。”

苏瞳若不悦地蹙起眉毛,却听他轻声接着道:“我明日就要下江南了。”

“江南?”苏瞳若乌眸一亮很是欢喜,“便是那‘汀洲采白苹,落日江南春’的好地方?”

上官紫楚哈哈一笑,“是啊,江南……确实是个好地方。”他接着念完她的诗,“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故人何不返,春华复应晚……”他一字一字念得很是缓慢,有些寂寥的惆怅在眼底氤氲开来,不知是因着今夜的景还是应着去年的情。他从来都是那样风流轻浮的翩翩佳公子,嘴里说的话没有几句是真——但当他念出那句“故人”时分明是动了思念的。

“不道新知乐,只言行路远……”他还在念着,宽大的衣袖上绣着金牡丹,交错蟠结的金丝花纹,在风里面飘飘荡荡的熏香,好似都要随着他的声音飞到云端去了。

苏瞳若不喜欢这样的若即若离,她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带我去江南吧。”她仰起脸看他,眼里摇漾着月光幽柔如线,“紫楚,带我去江南,可好?”

“滴答”,露水砸到花心的声音,月夜下一朵桃花静悄悄破开了苞儿,溢出幽香。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如同此时站在桃花树下的少女,她轻扯着他的衣袖,满眼期待却问得那么小心:紫楚,带我去江南,可好?

已经厌倦这深闺重院的寂寞——可不可以——带我走?

上官紫楚发现自己竟不忍拒绝她,拒绝这双倒映着幽绵月色的眼——哪怕这一声承诺将是一切恩怨情孽的始源——

“好。”他答应了她,顺势揽过她的腰飞身而起,“子时已过。”他脚尖一点便带着她飞上墙头,桃花的香气陡然抽离,被他满身的兰芷熏香所取代,“我们这就离开。”他取过她手里的纸伞,笑眯眯咬着她的耳朵道。

“现在?”苏瞳若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这厮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千真万确。”上官紫楚扬眉一笑,“再不走可就逃不出老狐狸的手掌心了。”

苏瞳若犹未反应过来,便见他从袖中掷出一束淡蓝色的烟火,紧接着便是贴身小厮白常的声音——“大少爷——大少爷您不能走啊,被刘管家发现了奴才会被打断腿的——”

紧随着白常的喊叫之后的嘈杂声却是朝着南苑而去的。

苏瞳若顿时了然——“调虎离山!”她还要说什么,却闻耳畔一声“闭上眼睛。”刹那伴着风声呼啸而过,有一瞬不知云里雾里的窒息,等睁开眼时已经身在几里之外。

“出来了?”苏瞳若轻拍胸口还有一丝余悸,更多的却是逃离出境的兴奋,“我们真的要去江南了?”她睁着明亮的双瞳,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上官紫楚笑着点点头,只觉得此刻的她更像个孩子,是了——她还梳着总角,还未及笄,只是先前惊叹于她的才情而忽略了她的真实年纪,“不过还要等一个人。”

话音未落,便听见白常气喘吁吁的声音——

“大……少爷……”他好不容易接上气,一脸憨笑地将暗中收拾好的行囊递给上官紫楚,“刚才真是忒险,为了躲开刘管家,您三十六计都快使了个遍啦!”

上官紫楚的唇角勾起浅弧,“给宇文兄的信可寄出去了?”所说的“宇文兄”,便是他此次下江南要寻访的故友——宇文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