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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笏画颦(6)

“不成风气。”水沁泠叹息摇头。先前还觉得这留香苑清雅别致,等进来了才知是上当。那白墙野薇的古朴纯粹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小小一间别苑之后引出九曲回廊,越往里走越能体会到纸醉金迷的奢靡无度,原来这留香苑根本就是那些达官权贵风流消遣的地方!

水沁泠淡淡瞥过一眼,那窗户也没关严,里面纵酒豪赌的情形都叫她一览无遗了去。

故意让她留居在此,却不交待任何事宜,真不知道这位修大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水沁泠的视线逐一从那几位身着官服的男人身上扫过,眼里的流质倏然变凉,那个人——

“陆尚书今日怎么也有兴致来此?”

“我看是被家里的母夜叉赶出来的吧?哈哈……”

屋里面的吵闹声掺杂着赌牌声一片混乱,水沁泠眯细了眼睛,还未瞧清那位“陆尚书”的模样,不妨自己的耳朵被旁人一拧——

“又吃糖了。”

暧昧的气息萦绕在耳际,更因沾了一身的脂粉香气显得分外缠绵蛊惑,水沁泠不大自然地撇过脸,“修大人。”这人属猫的吧,走路都没个声音的吗?

“哦、呀,”修屏遥也不撒手,满眼调笑地看着她,“还是偷吃来的。”

也不知道是谁偷吃腥了呢。水沁泠忍不住在心下嘀咕。瞧他那黑发凌乱,衣衫半敞的风流模样很自然地令人猜想到他方才做了什么,“咳,”猛然被他似笑非笑地睇来一眼,水沁泠赶忙将视线撇开,“今晚……月色不错啊。”

她讪讪赔笑,抬头才发现月亮早已躲进云层里去了。

“嗯?”修屏遥的手指改为捉住她的头发,也是不轻不重地扯了扯,“你常落发?”

“……”不必问得这么直白吧?水沁泠继续讪笑,“修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子掉头发与动脑筋的频率几乎相等。”所以没事不要再考验她的智力了,看着一地的烦恼丝她也很烦恼的。

“嗯、哼?”修屏遥稀奇地瞧着她。他说话总会有些故意的抑扬顿挫,挑逗人似的,“都说热闹的大街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他这次倒是给她留了些面子,没将后面半句说出来,只是他的面部表情却远没有那么含蓄,“原来竟是真的,哈、哈……”

水沁泠牵了牵嘴角正要说什么,忽闻里屋一阵嘈杂,夹杂着男人的骂骂咧咧,紧接着“嘭”的一声,不知是谁的后脑被按在窗槛上,震得窗前的几枝石榴花一阵乱颤。

“发生什么事了?”水沁泠微微探过脸,赫然看见窗纸上一摊血迹,里面两个戴着官帽男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一屋子的灯火缭乱中分明听见有人喊着:“陆尚书!快住手……”

是那个人……水沁泠若有所思地看向修屏遥,“修大人不去理?”若她没猜错的话,这里聚赌寻乐的官员应该都是在这位右大臣手下办事的。

修屏遥无动于衷地撩了撩衣袖,一笑即去,“由着他们闹吧。”

“可是——”水沁泠刚要开口,那个男人竟已潇洒地转身离开。宽袖一掠竟生生带走一阵香风,枝头的几朵浴露石榴花便被抖落了去,又似乎那花原本就是绣在那衣裳上面的,牵丝攀藤的也一并随着他去了。

水沁泠心下一狠,疾步走回窗前,“笃笃”拍响窗棂,“抱歉——啊——”

修屏遥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一声痛吟,屋子里的喧闹也在那瞬戛然而止。

“这小女子——”修屏遥眯了眯眼,折身往回走。

原来竟是水沁泠的右手被夹在两扇窗户中间了,原本就受伤未愈的掌心重又皮开肉绽,水沁泠痛得直打冷战,一张脸煞白如纸。

事出突然,那两位激烈争执的官员也愣在当场。猛然惊觉事态严重之后手忙脚乱地推开窗户,却最先迎上修屏遥春意丛生的笑脸,桃花唇染了胭脂色,葳蕤生光。

“右大臣!”众官员大惊,难道受伤的竟是右大臣的女人?转而再一瞧那姑娘山眉水眼的玲珑模样更是断定了心中的猜测——要命了要命了,谁不知道右大臣不疼爹不疼娘,最疼枕边女儿香,这等惜花成痴的风流男人岂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受半分伤害?

“很有趣,是吗?”修屏遥拉开水沁泠的手,看向罪魁祸首陆尚书,嘴角还挂着慵懒的笑意,却已从眼神里透出一种逼人的威慑,“让女人受伤,很有趣,是吗?”

那一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却让陆尚书吓得“扑通”跪倒在地,“下官该死!是下官有眼无珠——”

“好啊,那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了吧。”修屏遥悠然地抚唇笑笑,却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修大人?”水沁泠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尽管她早就听闻这位大贪官权倾朝野草菅人命,想要除掉看不顺眼的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如今亲耳听见这番话却依旧心里一悸。

“呵,”修屏遥低低笑了一声,俯身咬着她的耳朵,“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嗯?”

水沁泠的身体猛然一颤。借刀杀人,以夷制夷——这,就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吗?她咬紧牙关,恭恭谨谨地躬身一揖,“是小女子有错在先,小女子断不该多管闲事,自讨苦吃。”

修屏遥不再说话,静静地凝视她许久,而后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直接拉着她离开。

“嘶——”绿色的药末敷在掌心,水沁泠吃痛地嘤咛出声。

修屏遥斜挑了眉,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之前不是好有能耐的吗?如今也知道喊疼了?”一面揶揄着,一面从药箱里取出纱布帮她包扎好,动作极是轻柔娴熟。

当真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水沁泠眸光微闪,脸上却堆出腼腆的笑意,“我只是不想看见别人受伤。从官之道,原本就是为了天下苍生能够安居乐业,少受伤病之苦。”

“为了天下苍生……呵,真是好崇高的志向!”修屏遥轻声一喝,神色突然严肃下来,“可本官偏要治他,你又能奈我何?”倒要看看她怎么个兼济天下?

水沁泠沉默了片刻才道:“官场如河,顺流而下。如今下游水浊,已非一朝一夕沉淀的污秽,修大人若真想治他,恐怕还要从最上游的源头治起。”

黑眸有一瞬的精光大盛,修屏遥面上笑容却越发明显,“你这样说可是在教训本官——上梁不正下梁歪?”

啧!他有些牙痒,这小女子似乎对那姓陆的格外偏袒,竟敢公然与他作对?!

水沁泠抿嘴笑了一笑,“小女子不敢,只是陈述一个世人皆知的事实罢了。既然修大人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又何须询问小女子的意思?”她的眼神依旧幽幽静静的,初看波澜不惊,再一眼望进去却只觉深不见底,“今逢颐安开国之初,朝中之事,百姓皆有目共睹——皇帝昏庸,不理朝政,幸有太后贤明,从旁辅佐,力整官制,却尚且治不了这上游水患;上官大人清廉凛然,遇见修大人也需礼让三分。小女子何德何能,岂敢对修大人说一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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