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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笏画颦(22)

“他不仅是宫里的人,更是……和阳殿里的人。”修屏遥抚唇而笑。

“和阳殿?”水沁泠神色一凝,谁不知道和阳殿曾是七皇子玄迟的寝宫,自从七年前的皇位之争后便被封禁,从此朝中人谈之色变。当年先帝遇刺身亡,太子夙婴依诏继位,所有参与造反阴谋的除了七皇子诈死逃脱,其余一干人等全部灭口。

“修大人的意思是……”那刺客便是七皇子本人,且易容之后混入皇宫里的?

“掌心红痣,否极之相。顺天者皇道归之,逆天者皇道叛之。”修屏遥只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转而问她:“三年前你也像这样被人追杀,可曾怀疑过对手是谁?”

“实不相瞒,起初我以为——”

“是我派去的人?”修屏遥了然接上话,不以为意地笑笑,“你自然有无数个理由怀疑是我做的。其一,你才智过人,我想借机拉拢你,所以演了那样一出戏;其二,水家财大势大,我担心你入朝之后对我的地位形成威胁,所以想杀你灭口;其三,”他戏谑地勾起唇角,“我修屏遥权倾朝野草菅人命,看你不顺眼就想除掉你,根本天经地义。是吗?”

水沁泠微微一笑,“但后来我发现,若将这些理由加诸到左大臣身上,也同样合情合理。”她的眸光沉静无波,却自有思量,“我若是因此而怀疑修大人,便也可以怀疑上官大人,毕竟要论耍手段,上官大人未必就比修大人来得光明磊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修屏遥倏地眯起眼睛,“水丞相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是否有些唐突?”

水沁泠顿然也收敛了所有笑容,“修大人又何必惊讶,修大人与上官大人同朝二十余载,他到底是怎样的人,难道修大人不比我看得清楚真切?”她的语气有些凉薄,透出一抹极淡的讽刺,先前融洽的气氛一扫而光,两人瞬间针锋相对起来,“撇开谭亦的事情不谈,两年前的‘绣囊金衣’事件,若非上官大人从中阻拦,又岂会半途而废?”

“呵——你到底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修屏遥冷笑一声,“太后怀疑前朝将士有谋反之心,你便与太后齐心协力,在为士兵送去的军服里缝了内囊,每人塞一锭金子,还刻着‘太后恩泽’四字,无非是想用水家的钱收买军队罢了,表面上倒要说是抚慰军心。”

他毫不客气地指责她的别有用心——“后来被上官歏竭力反对,此事才好作罢。换言之,你自己的手段又光明到哪里去?”

“修大人!”水沁泠顿时眼角飞红,他又这样苛责她!“为人臣子,自然为国效力。若非当年国库空虚,千金散尽,又岂需水家出钱出力?到头来反而落得居心不良的骂名!”

修屏遥“哈”地大笑出声,甩袖而起,“试问全天下的百姓,谁不知道你水沁泠一心效忠于太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的立场这样明显,又怎么可能招惹不来刺客?”

一语点醒梦中人!

“多谢修大人指点迷津。”水沁泠感激一揖,心境豁然开朗。原来,原来如此——他其实知道她心里有多不平,这三年来她为国尽忠,殚精竭虑,自认问心无愧,却没料到正是因此而惹来杀身之祸。他表面上挖苦她,实质却已肯定她的努力。

修屏遥撇嘴一笑,“水丞相心明如镜,又何须他人指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太过相信自己的努力,看问题难免主观了。”水沁泠赧然微笑,态度诚恳。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努力的了。”修屏遥兀自低语,像是叹息。她是一个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女子——明明出身富贵,却没有任何娇生惯养的脾气。明明天资聪颖,却比任何人都要勤奋刻苦。她冥思苦想,她秉烛夜读,她从来不给自己分毫松懈的余地,任一头乌黑长发被岁月磨蚀成枯黄……他都知道。

所以那日午后,他远远看着她青丝散落,看着她疲倦地将书盖在脸上,就这样沉沉睡去,他无法克制自己心疼起来,气不得上前去质问一句:做什么……要将自己逼成这样?

但她不会告诉他,更不会为他做任何改变。

“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愿意站在我这一边?”修屏遥突然低低问出一句。

水沁泠已经走到门外,听见这一句,她一回头便望见他临窗孑然的背影,镂花铃铛的金光在他脸上悠悠晃晃,是早已冷却的金光,突愣愣地晃出一种寂寞的凄凉。她竭力想要将他看清,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不动声色的折磨呢?他们的本性,怎会是这样不可交融的境地呢?越茫然,越漠然,她惨然而笑。

“真有那么一天,是会……天诛地灭的吧……”

走出右大臣府时,天色陡然阴暗下来,似要落雨了。

“咳,咳咳……”冷风一吹,水沁泠便捂着嘴巴轻轻咳嗽起来,一面摸索着从怀里取出大小两包药末,叹了口气,“怎么是好呢,这药当真是戒不掉了。尤其在冬日里,一日都不能歇。”她的手指攥紧了药包,缓缓抚住心口,“偏又不能让外人瞧见,幸而方才在他面前忍住了……”

水沁泠苦笑了声,正要拆开药包,忽觉后颈一阵针扎的刺痛——“呃……”

陷入黑暗前的那瞬,水沁泠脑中竟闪过一个念头——

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固执害死!

“水沁泠有六日未上朝?”修屏遥正一个人坐在留香苑里喝着闲酒,听见琅崖的禀报后着实吃惊了下,“也不曾回丞相府?”

琅崖摇摇头,“太后已经下令全城搜查了。”

“呵——就怕掘地三尺也未必能搜到。”连他的眼线都顾及不到的范围,那群吃白食的朝廷侍卫又岂有能耐将人找到?修屏遥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眸底精光沉浮不定。水沁泠定是出事了,没想到七皇子这么快就有新的行动——

“不知修大人近日以来养病如何?”清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眼下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竟是左大臣上官歏!

“哦、呀,稀客,稀客呀。”修屏遥春风满面地迎上去,桃花唇斜斜一勾,笑到眉眼里都是云雾沌沌,“莫非今日是借了西北风,将上官大人吹过来了?”

上官歏倨傲地仰起脸,甚至不屑于正眼看他,“听闻修大人重病在身不能上朝,我怕今日不来,恐怕连修大人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言语里的憎恶之意显而易见。

修屏遥闻言“哈哈”一笑,越发显得神采飞扬,“上官大人只管放心,等你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时务必要最先知会本官一声,念在你我同朝二十多年的分上,本官定然会让你见上最后一面,满足你的遗愿的。”

这一来一去的口角争锋,瞬间形成剑拔弩张的局面。

“哼。”上官歏负手冷笑,“我奉太后懿旨调查水丞相失踪之事,京城的每家每户都需详细搜查,希望修大人能够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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