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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笏画颦(20)

修屏遥惊愕地看着她,当下啼笑皆非。倘若——真是演戏,她也不用每次都这么卖力吧,那额头都被磕出血来了。好笑地叹口气,他回去将她拎起,“你喝多了,小、女、子。”他又笑得如云似雾,眉眼里春意丛生,“站都站不稳,是要我抱你回去吗?”

“不,不必。”水沁泠摇摇头,然后拉住他的右手,“可否借我一只手,引我走一程?”

黑眸掠过一瞬不可置信的神采,“若我说不借呢?”修屏遥玩味地眯了眯眼。

水沁泠当即改为牵住他的小指,笑吟吟又问:“那就借我一根手指头,修大人总不会吝啬了吧?”

没料到她竟也有像孩子般耍无赖的时候,修屏遥愣了半分,终于忍不住“哈”地笑出声来,“能为水丞相引路,普天之下,我修屏遥可是第一人?”

水沁泠静静笑了,“是。你是第一人。”

她暗自低语:普天之下,你修屏遥是第一人。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否认,这份心意——从三年前,她越过一室黑蒙望见他独倚窗口的背影时,便已生根发芽,她以为这情丝被斩断过,逼迫自己压抑了三年,等死灰复燃时反而变本加厉地释放出满腔的热情。她害怕的或许不是他的拒绝,而是每一次他留给她的一笑即去的背影,而她终于想清楚先前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究竟是什么——

若是留不住他,便跟他一起走。

京都的秋天远比南方的短暂,似乎昨日还看着晴光霁色、荻花蓼屿,今日便需要捧着暖炉准备过冬了。哪怕春日里万花如绣的皇宫也挨不过这凝冷的光景,寒风一临,亭台楼榭便更显得凄清萧索,所幸南苑御书房里生着火炉,安静的时候总能听见炭火噼啪作响。

修屏遥才踏上南苑的长廊,便远远听见几个大臣有说有笑议论着什么,一个个神采奕奕。细听之下才知道话中人一个是他女儿,还有一个便是女丞相水沁泠。

“嘁,这还用得着比?论美貌自然是乌发美人更胜一筹!”其间有人咋呼道。

“你这话可不对,水丞相与乌发美人好比远山近水,平分秋色。可惜了,可惜了——”

“得得得,顾大人你都碎碎念叨三年了,舌头还没长疮呀。”旁边人赶忙截了他的话,引得四周男人前俯后仰笑倒一片,“当年人家还是七品录事的时候就没见你有什么行动,如今人家成了丞相,你哪能高攀得起喽?”

马上便有人唏嘘道:“唉,你说女人是不是越貌美越想不开啊,以她的绝色姿容,若是乖乖在家等着嫁人多好,怎么偏要往官路上走呢?”

就算她要嫁人也绝对轮不到你娶。修屏遥撇嘴冷笑。不过——这家伙是没见过女人吗,水沁泠那样也能算“绝色”?哈——真真是天下奇闻了。

“你们这一个个的,就别想打水丞相的主意了。我斗胆说一句,以她现在的地位,普天之下能够娶她的只有一个人!”

有个幸灾乐祸的声音飘进修屏遥的耳朵,他顿时心弦一紧。只有一个人,莫非说的是……

“自然是皇帝陛下!嘿……”

这些大臣们从来都是不畏龙颜的,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说出这番话,只是还未聊得尽兴,便闻一道悠悠的声音介入进来,明明是微笑的语调,却让听的人从头皮一直寒到脚底心——

“诸位貌似很闲呀?”修屏遥长指抚摸唇瓣,皮笑肉不笑,“看来本官有必要、很有必要、非常有必要为你们找点事情做才好呢。”

……

一群舌头长见识短的废物。修屏遥冷眼觑着那群大臣们赤着脚围绕皇宫跑起来,从牙缝里溢出一声嗤笑,“明天继续陪你们玩,这个冬天绝对会让你们‘凉快’过瘾。”他掸了掸衣袖继续往前走,转个弯便进了御书房。

掀开厚厚的棉帘,一股暖流顿然扑面而来,似乎还萦绕着微淡的药草清香。谁在这里煎药了吗?修屏遥心下正觉疑惑,一撇眸便望见书架后面一道熟悉的女子身影,着一件鹅黄色的柳条细纹小袄,襟口别一朵白绒花球,捧卷细读,倒是专注得很,连他进来都未曾察觉。

桃花唇勾起一个弧度,修屏遥也没有招呼她,悠闲地走到书架的另一边,抽出一本厚书。

视野空了一块,初冬的阳光将书架的小格子缝都塞得满满当当,自他的角度方巧能看见对面她的额,她向着阳光而立,低着眉,留给他一半的侧脸。她看书时总会将两缕刘海抿到耳后,露出细白如瓷的额头,淡点两道弯弯的蛾眉,似春山明秀。

生于江南水乡的女子,她们的美大都少了犀利的棱角,多了一丝古雅倦柔。她亦不例外。

怎么今日看她竟比往日出挑许多?难道以前是他审美疲劳,才漏看了她最动人的一面?修屏遥心思一顿,接着又抽出一本书,看清楚她的睫毛她的眼。她的脸颊笼在阳光里,染了淡淡的红晕,视线却还落在书上,整个人说不出的温婉娴静,墨香味十足。

真邪门,怎么越看她越觉得赏心悦目,越觉得……心痒难耐?修屏遥心旌忽漾,索性将面前的一摞书都搬出来。错了错了——什么远山近水,什么平分秋色,统统跟她无关!他简直鄙视蔑视无视那些长舌男们荒谬的言论,这小女子只不过比一般的姑娘家稍微清秀些,耐看些罢了,从前他暗中送给皇帝的女人哪一个不比她妩媚妖娆?她凭什么要被皇帝看中?真是无稽之谈!

修屏遥心下极度不齿,视线却不曾离开过她的容颜,竟是第一次这样细致地看着她,这样温柔眷恋地看着,她的鼻,还有她的唇……

那瞬,水沁泠方巧抬眼——

“噫,”她轻呼出声,像是一瞬间被吓到半分,马上又掩嘴笑笑,“修大人也在这里。”

是啊,其实早就察觉到那道视线了,没有回看,却已确信是他——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只看她一眼便能教她心慌意乱的。只是因为女儿家的羞赧,才故意假装看不见。若非他拿书的动静太大,给了她抬头一看的空隙,恐怕她的脸红是再也瞒不过他的眼的。

失态仅是一瞬,修屏遥便又恢复了不变的冶魅笑容,“怎跑到这里来寒窗苦读了?丞相府里的书还不够多吗?”他轻步雅然绕到她面前,径自取过她手里的书,“《西厢惊梦》,”他眉毛一挑,“你赖在这里不回家,居然就是为了看这种闲书?!”

水沁泠笑了笑也不解释,只轻言道:“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

修屏遥是何等聪明之人,当即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外盗易躲,家贼难防。倒不知丞相府里有什么宝贝,让一干人眼红至此?”他故意问得模糊,同时也在提醒她——打她主意的人不止一个。

水沁泠沉思不语。她心里有数,尽管三年前的杀手在一夜之间打消了所有行动,至今都风平浪静,她却越发感觉到自己被敌人监视了,或者更确切地说——三年前她死里逃生,其实是掉进了一个更大的阴谋里,对方按兵不动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待最佳的时机卷土重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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