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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笏画颦(15)

水沁泠再睁开眼时眸光已然沉静无波。哪怕曾经窃喜过,也已经不需要了——那些还来不及生根发芽的情愫,仿佛也随着那死里逃生的一剑,那几缕青丝,生生被斩断。他不给的,她也绝不需要!绝、不!

便在同时——

留香苑里,正悠闲喝着清酒的修屏遥突觉脊背一阵凉意,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清风御树,藕花送香,袅袅晴丝便在满池波光里闪着银鳞。含苞开着的几朵白莲花好似也成了水里面正飘着的画舫,这边才起了一下涟漪,倏地便渡到那边去了,偷的是,浮生日日闲。

唉——清闲了,也更无趣了。

修屏遥洒了一把红豆糕的碎末去喂鲤鱼,正想着要找谁来消遣一下,便听见传来女子的惊讶的声音:“陆大人你瞧清楚了,我是玖娘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修大人不要杀我……”陆寅抱着自己的头苦苦哀嚎,女子才要上前一步,他便马上躲到栏柱子后面蜷缩成一团,显然已经精神错乱。

修屏遥皱起了眉,才一招手,琅崖便走了过来。

“那家伙吃错药了吗?”

琅崖迟疑了下,“回大人,陆尚书最近的言行举止,似乎……有些不大正常啊……”

“我不需要一个疯子替我办事。”修屏遥眯了眯眼,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丢了一颗葡萄进嘴里,“正好,他下面那个吏部侍郎也可以接他的班了。”而一旦吏部侍郎的位置空缺,又可以让新的后生来接替,啧,他真是越看那个陆寅越腻烦!

“大人的意思是……”要贬陆寅的职?

修屏遥抚唇一笑,一字一字轻描淡写:“疯言疯语的人,留,不得。”

琅崖心中一凛,“陆尚书官居三品,这……”

“上次那个姓孙的可不也是个三品官员?”修屏遥斜挑了眉,一撇冷笑浮上嘴角,“琅崖,你何时竟也有质疑我的权力了?!”

“下官不敢!”琅崖再不敢有半分迟疑,转身往远处延廊走去。

“无趣,无趣,无趣啊。”修屏遥连叹三声,将剩下的好几整块糕点全部掷进莲池里,不像是要喂鲤鱼——倒像是要砸鲤鱼呢,“欲寄无从往,只身隔远方。此心飞作影,日日在卿旁。呵……”他嘴里念着艳词。若是换作平日,他还可以去找花楼的姑娘们,逗逗芸蛾,戏戏玖娘,而如今却是连寻花问柳的心情都没有了。就连杀人——也已经不能给他增加一丝一毫的兴奋感。

若是那姑娘还在,他定然不会这般无聊,起码可以拧她耳朵看她有没有偷糖吃。思及此,修屏遥忍不住又开始磨牙,“小、女、子……”眼里的一抹玩味逐渐变成咬牙切齿的冷笑,呵——她是不是以为已经逃出他的手掌心了呢?恰恰相反,好戏还在后头呢。

他蓦地起身往外走,经过延廊时便看见玖娘一脸煞白地站在那里。到底是他的女人,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也不会大呼小叫了。修屏遥嘲弄地勾起唇角,却在不经意间瞥见陆寅的脸色时突然定住——

“慢着!”修屏遥疾步走上前去,手指一探陆寅的鼻息,他已被琅崖点过昏穴,脸颊却红得异常,皮肤也光润得很——全然不像是受刺激过度的疯子。

“修大人?”琅崖不明所以。

“他服了五石散。”修屏遥冷冷一笑,眼底有一瞬的精光大盛,“有人给他服了过量的五石散,足以令他产生幻觉,整日惶惶不安,总以为我要摘他脑袋。”

有人……想借刀杀人。

修屏遥手指抚摸唇瓣,竟突兀地勾出一个笑容。啧啧,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呀,究竟是谁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想借他的手除掉陆寅?若他没猜错的话,对方便是利用了陆寅这几日来一连在他面前犯错的恐惧心理,令他产生幻觉——那么,极有可能就是这留香苑里的人。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次日发榜,水沁泠名列二百零一位。

“二小姐!二小姐!”

戚管家一路小跑进贵人绸铺,发现水沁泠正枕臂趴在院内的石桌上晒太阳,半眯着眼睛,手里把玩着一个蓝布小人,从来都是这副清恬安静、不问世事的模样。原本这贵人绸铺要被水家收购已是彼此间心知肚明的定局,而如今两人寄居在此自然也无可厚非。

“他从来独步天下,无人可挡,操纵云雨全凭他的个人喜好,只要他愿意,便能将不可能变成可能,亦能将可能变成不可能。甚至——他想改朝换代也未尝不可,我……斗不过他。斗不过他的。”不等戚管家开口,水沁泠便兀自说道,她的声音里小有倦意,不是叹息却似叹息,“但……怎么是好呢,尽管明知道他的本事,心里面却始终不肯认输的。”

她抿嘴笑了一笑,这才看向戚管家,“排在我之前的,有几个?”

戚管家微微一愣,如实道:“二小姐排在二百零一位,可惜了……”只差一名便可进入殿试。

水沁泠轻轻“噫”了一声,“才一个吗?”转而对上戚管家不明所以的表情,她又笑,“倒要感谢他手下留情了。我原以为起码会有十来个,那样的话,收拾起来多少有些棘手呢……”

一面自顾自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一面起身往里屋走去。已经入了盛夏,半晌午的阳光离近了便显得刺眼,倒是延廊外的一树白玉簪花开得正在兴头上,葱郁的枝桠伸展到她眼前。

“喀——”水沁泠眼皮未抬便直接折断了它。

跟在后面的戚管家根本来不及阻拦,忙不迭轻呼出声:“可要命了,那可是夏当家最珍惜的玉簪花哟!”

水沁泠声音淡淡,并不回头,“它挡去我的路了。”随手将花枝丢在地上,她的目色依旧无波无澜。

戚管家的心里莫名一惊。讷讷望着散落一地的玉簪花瓣,还有那个姑娘姣好的侧脸,光线的影子落在她半边脸上,是暗的,那裸露在外的小半截颈项却白得近乎透明,这明与暗的鲜明对比只将她原本沉静的眼神映衬得更加幽沉幽深,深……不见底。

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蓝布小人。

不知过了多久,水沁泠忽发想起问他:“对了戚管家,排在我前面的那一个……叫什么?”

“邹……邹暨。”

“是他啊。”水沁泠好轻巧地笑了一声,便转身进了里屋。

而戚管家不会知道,不久之后,那个蓝布小人便会被写上一个人的名字,然后被——

一、针、穿、心。

三日之后,殿试。

“到皇宫了。”

水沁泠应了声,提了提精致的双叠绣花裙裾从马车上下来,脚尖才一及地,便闻背后一道轻漫的笑声。

“喜欢我给你安排的名次吗?”

水沁泠回头便迎上那张笑面如春的脸,腰金衣紫,一双桃花唇颜色不改。

“修大人。”水沁泠礼貌一揖,倒是从容大方得很,“沁泠原本要说的,正是一个‘谢’字。多谢修大人赶走沁泠后不忘了派个高手一路跟踪保护,多谢修大人阅卷时手下留情,也多谢邹暨意外病故,才使得沁泠有机会取代他参加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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