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姐妹(出书版)(57)

一刻钟后,那辆宽大的美国车在院子里露了露面便进了车库,女主人一路动静很响地走进客厅,把方便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检查着,然后上了楼。

又过了10分钟,那辆德国车也回来了。

晚餐开始,女主人盘踞了大半个饭桌,一边往外拔鱼刺,一边说:“一慈,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一慈轻轻地走进餐厅,站在女主人斜对面,正好是男主人的背后。

“昨天洗衣服在哪里晒干的?”

“我家。”

“拿到了你家?”

“我在这里没找到衣架,也没看到晒衣绳。”一慈小声说。

“洗衣服可以烘干呀!”

“我不知道。”一慈恍然大悟,又有些难为情,“我不会使。”

宫婕把一大块肥厚的黄花鱼放进嘴里,放下筷子,从衣袋里拿出一只珍珠耳坠放在桌上,“你见到另一只了吗?”

“另一只?”一慈的心本能地一跳。

“我把它放在睡衣里了,忘了拿出来,今天要戴了,才发现少了一只。”

她看到男主人的头离开了盘子,直了起来,但没有去看谁。

“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衣服里还有贵重的东西!”一慈慌忙说。

“没什么关系。”宫婕毫不在意地说,“十多年前买下时还花了一大笔钱,但现在它什么也不是了。我还有不少,若不,这个你也拿去吧,耳坠配成一对才能用。你长得很漂亮,完全配得上,拿去吧。”

一慈突然被这番话弄得不知所措。她盯着宫婕多肉的脸,着急地说:“不,我不要!你等着,也许另一只掉在我家什么地方了,我回去拿!找到了马上还过来!”她像旋风一般跑进厨房,随即从厨房跑出去,从来没有像这样的心情急迫地回家,回到那用1000块钱租来的平房院落里。

她里里外外把湿衣服接触过的地方都细细地搜查了一遍,特别是晾衣绳下面的墙根,但什么也没有。

母亲卖菜回来了,见她脸色煞白丢魂似的坐在地上,“咋啦?找啥?”

一慈像见了救命稻草,“妈妈,你见前两天我带来的衣服里有什么东西没有?”

“有什么没有?有什么?”素梅也吓了一跳。

“耳坠,一只珍珠耳坠!”

母亲盯着女儿的脸,“没有!”

“那我把它……弄丢了!”一慈自己也吓了一跳。

“很贵吗?”母亲的嘴唇开始哆嗦。

一慈没有应答。

“咱们要赔?”

“妈妈,别担心,让我想一想,我还放过哪儿。”一慈懊恼地说。

“是啊,你要好好想想,拿着衣服到过什么地方。你太粗心了,洗前怎么不掏掏口袋!”母亲禁不住埋怨,“人家富太太的东西肯定不是花仨钱俩钱买来的,咱们得花多少钱来赔!我得卖几车菜!”

“行了妈妈,让我自己好好想一想!”一慈禁不住嚷道。

母亲伤心地出去了,回到厨房做饭。那只耳坠的价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慈也慌了神,在屋子里不断地走来走去,烦恼不堪,尤其让她受不了的是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损害,如果她找不到,意味着那只耳坠是她故意弄丢的——偷!天哪!真是耻辱!在她成长的近19个年头里,一直是个清白的姑娘,虽然家里穷,她一直以偷窃为耻!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茫茫的夜空,她禁不住要哭了。

第二天早晨,她第一次不想去双馨园,拿不出那只耳坠,她不知怎么去面对宫婕和欧少阳。以前在他们面前,她穷但是个纯洁的人,在人格上并不矮人一截,但现在,不仅穷,也矮了。尽管不是,但她阻止不了他们另样的目光,她不能做到足够坚强到无视别人看法的地步。她感到自己冤屈、渺小而无助。

“二妮,咋办?”母亲看着一夜没睡好、眼圈黑黑的女儿,十分心疼,“要不,咱不干了,跟我卖菜去!”

“不,妈妈,你先去吧。”一慈还在犹豫。

母亲带着韭菜黄出了门。她在屋内转了两圈,还是穿了外套,戴了手套出了门。她没有偷,天地良心,不能让他们背后戳脊梁骨,她就要去!

早餐煮的又是牛奶,吃得也很平静,谁也没再提耳坠的事。一慈却感觉脸在发烧,尽可能地躲在厨房里不露面。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名誉对她,一个农村长大的女孩来说太重要了!

但上午的课堂上,她突然想起了宫婕在客厅拿起那袋衣服时翻看了一下,尤其是那件丝绸睡衣,她细细地看了,还抖了抖,会不会小小的耳坠趁机掉下去了呢?

不顾老师和同学的惊讶目光,她飞快地从众目睽睽中溜了出来,跳上车飞快地跑向双馨园。半路上就祈祷老天爷:千万别锁上通向客厅的门。有时候厨房通向客厅里的门会被锁上,她只有厨房的钥匙。

终于跑进厨房,谢天谢地,门没锁。她立即冲进客厅,拉开沙发一寸一寸地寻找,比寻找金子和运气还认真,连茶几下面都用手摸了,但什么也没有。

她的心又开始凉了,孤独无依地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想着下一步还要怎么办,她是不是该真的要放弃这份待遇优厚的工作了?他们又该怎么去看她,去认为她呢?偷了一只耳坠的保姆吗?一个见钱眼开没受过多少教育的乡下丫头吗?她深深低下头,把脸埋在双膝间。

忽然,有一个轻微的响声。她抬起头,睁着一双惊恐和羞怯的大眼睛,看着那个推门进来一步步走近的人——欧少阳。她不明白他怎么这个时候回家,他应该在公司里与宫婕一起处理生意事务。

“你在找什么?”他好像也没料到她这个时间会在这里,径直走过来,坐在她对面。

“耳坠。”她脸通红,轻声说。有一种感觉:他不相信她会这么做。没有原因,只是感觉。

“这怎么可能呢?只少一只?一只也没多少用处。而且,这耳坠为什么会在常穿的睡衣袋里?她很少戴这种耳坠。”欧少阳似乎想暗示什么。

一慈盯着她的眼睛,“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如果你在这儿做得不是那么开心,为什么不辞职?”他忽然苦笑了一下,解释说,“没什么,你决定去留,也许从此以后,不仅下雪,还要下雨,冬天来了,春天还很远,你不知道北京的冬天很漫长吗?”

一慈呆呆地看着他,又看到了他平静眼睛后面飘出淡淡的孤独和不易觉察的忧郁,叫人心动,不由小声问:“你是要我走吗?”

他点点头。

“可我的确舍不得。”

“我也是。”

她又一次看着他的眼睛,“你说什么?”

他伸手拍拍她的肩,“没,没说什么。”

“你相信我没偷——没拿那只耳坠吗?”

他点点头。

“我的确没有。”

他点点头。

“好吧,”她站起来,“我要走了。”

他从衣袋里掏出钱夹,“你一个月一千五?”

上一篇:轨迹 下一篇:金笏画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