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辞顿住了。小男孩小跑过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大概五岁的孩子,长得很瘦小,发丝只用目测,就能感觉到柔软,身上的小西装穿得一丝不苟,脸蛋幼嫩,五官却已经是好看的模样。
外面有灯,但不明亮,小男孩的脸模糊在灯光里,裴辞只觉得他好熟悉,总觉得在哪里看过,于是一时间都忘记说话了。
“不能直接坐下去,上面有水。”小男孩一本正经地说道。
要不是他长得太瘦小,这样的小孩很容易让裴辞想到班上学习最认真刻苦、一副小大人做派的班长。
一板一眼的。
小男孩从兜兜里取出一条帕子,给他擦拭花坛。
可惜花坛边上的水太多,他的帕子擦的全湿,也没能擦出一块可以坐的地方。
小男孩有点尴尬。
他看向裴辞,脸上还有些许的无措,尝试着问:“你一定要坐在这里吗?那里有个小亭子,坐的地方是干的,我刚才就坐在那里。”
裴辞看了一眼他的小帕子,是那种一条好几千的奢侈品品牌。
果然,能来这里的,非富即贵。
只是他不记得名单上有这个小男孩了,也可能是灯光太暗了,他比对不上脸。
裴辞也说不清这是他的本心,还是他父亲的话影响到了他,他的声音比在宴会上的时候都柔软了几分:“好啊。”
小男孩笑起来。
比班长好看多了。裴辞毫不在意地拉踩了班长一脚。
小男孩就领着他去一边的小亭子,他把手帕搭在栏杆上,手帕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成为了宁静的夜晚里唯一的声响。
两个人一起坐在小亭子的椅子上。
其实裴辞并不喜欢这种比他还要小上四岁的孩子。
这种小孩就算再怎么人精,再怎么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那种独属于孩童的天真和任性还不会被掩藏,于是他们通常嚣张跋扈且烂漫天真。
沟通起来很麻烦。
但面前这个小男孩不一样。
裴辞自己也说不清。
乔开霁邀请了裴辞之后,明显对他很好奇,时不时会投来好奇的打量的目光。
裴辞就干脆和他对视。
乔开霁也不挪开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有些狐疑地说:“哥哥,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这句“哥哥”他叫的又自然又好听,裴辞的心跳莫名就加快了点,他是第一次被人叫“哥哥”,这样一个有点黏糊又很亲切的称呼。
甜甜的。
裴辞的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掠过许多阴谋论。
这孩子该不会是故意等在外面寻找裴辞落单的机会吧?
毕竟他们裴家也不是什么小家族,想要攀附的人不要太多。
他父亲曾经严厉的告诉他,他交友一定要“谨慎”。
要么就在同层次找,要么就往上,总之不能往下。
面前这孩子也是被父母交代了任务送过来的吗?
他几乎是不可抑制地产生了这些想法。
随即他又对自己感到唾弃。
真无聊。
他怎么会这么想?
他嘴上说着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实际上他的思想、他的做法,都已经不断地向那个男人靠近。
裴辞越发烦躁起来。
乔开霁看裴辞不说话,似乎还有点不高兴,他也不敢往下说了,只是有点委屈地瘪了瘪嘴。
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明明他从出生以来,几乎就是住在了医院,除了电视上,根本没见过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他很好奇他会从哪里见过裴辞。
乔开霁不看裴辞了,也不说话了。
裴辞有点在意。
他突然有点后悔,因为他看到小男孩的第一眼也觉得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说不定他们真的见过面,只不过现在都已经忘了。
裴辞想过一会二这个孩子就该按捺不住来找他搭话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十分爱动,喜欢到处撒泼,他身边的男孩子却显得很沉静。
这里的光线还要不好。裴辞看不清乔开霁的脸,却能够更好的听到他悠长绵软的呼吸声。
坐在他旁边,莫名地觉得舒服。
他已经出来了很久了,本来他只打算透个两分钟的气就回去的,现在却舍不得了。
这次回去一定会被骂的。
骂吧。那就。
大概过了十分钟就,在裴辞还在想他回去以后,他父亲会怎么教训他的事情的时候,不远处的叶子发出了被雨水敲打的声音。
噼里啪啦的。
又开始下雨了。
这次的雨来的又大又急,雨水声很大,有好几颗雨珠都蹦到了亭子里,裴辞脸上贱了好几滴雨珠。
小男孩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往亭子中间走了两步。裴辞随便应了一声:“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小孩子就是麻烦,发生多小的事情都会惊讶。
乔开霁迟疑,他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能够不淋雨,就能回到宴会的路线。
“我……不能淋雨的。”小男孩说话很字正腔圆、很清晰,和别的这个年纪的小孩不同。
这会儿声音里却带上了一点哭腔和着急。
裴辞刚想说,你不能淋雨,我就能淋雨吗?
小男孩手腕上有个可以联系人用的小腕表,他急急地往里面输消息,嘴巴还瘪着,委屈巴巴地说:“我身体……不好,要是生病了,他们肯定不让我出来了。”
这次出来玩,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裴辞一愣,他突然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
但是随即,他又有了一个更深的想法。
他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小男孩了。
在妈妈的病房门口。
他妈妈生病一直住在医院顶楼的VIP间,那里人很多,清净。
每个房间里住的人都非富即贵,病人很少露面。
那次他妈妈快不行了,他偷偷躲起来哭,被一个小孩发现了。
那孩子也穿着病号服,长得瘦小、柔软,且苍白。
“你也……生病了吗?”小孩的睫毛很长,黑且浓密,在苍白如此的脸庞的衬托下就更扎眼了。
裴辞一愣,摇摇头。
小男孩如释重负,笑起来:“太好了,生病很辛苦的。”
裴辞一下子就不哭了,他这时候已经七岁了,在外总是被夸赞聪明成熟,不像个七岁的孩子。
面前的孩子看起来比他还小很多,听到他这么说,裴辞忽然有点忍不住了。
他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声音断成了几段:“我……妈妈生病了。”
“好严重、好辛苦的病,她已经两天没能吃下东西了,我刚刚听到医生说,她、她快要……”
裴辞说不下去了,他哭得已经哽咽得不能再发出声。
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下来的,他张开手臂,小小的身躯又单薄又轻盈,抱着裴辞的时候却很温暖。
他拍拍裴辞的背,笨拙地用肢体语言安慰他。
裴辞像一只在大雨中迷失了方向的幼鸟,终于在密雨中找到了一个可以休息避雨的小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