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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世姣莲(57)

夕莲不语,轻轻为父亲盖上锦衾,轻声离去。

花园里都是熟悉的树木,仿佛连绿叶都能照映出这里繁闹的从前。秋千上已经生了苔藓,不过一年多时间,一切都变了。夕莲幽幽推了下,秋千空荡荡地摇摆,只让人更加麻木。

“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熟悉的声音,依旧带着磁性。

夕莲震惊转身,再见予淳,心湖依然激起千层浪。

“真的已经平了吗?”卢予淳眼里带着淡淡的哀伤,用尽所有力气,却换来她的放弃。如果当初一切都不曾发生,夕莲现在生的孩子应该是他的。

夕莲嘴角扯出一丝惨淡的笑,斜挑的眼角却仍然带了几分习惯性的娇纵。在予淳面前,她没有需要遮掩的东西。

卢予淳从袖口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夕莲面前。

修长的手指衬着朱红的同心结,耀得夕莲视线微晃。

“同心结我编成了,学了许久。”他托起夕莲的手,郑重其事放下。

夕莲垂着双目,眼里已然湿润,手上不知该收该放,她嘴唇泛白道:“有些事,做错了便难以弥补。”

“那要看你肯不肯相信我。”

夕莲抬头看他,陪着她度过了十几年无忧岁月的予淳哥哥,她当然相信!因为相信,才毫不犹豫成了他害人的工具!现在即使原谅他又有何用?一个是潜逃罪犯、一个是笼中金雀,难道还能有花好月圆的结局么?

予淳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告诉她:“我不相信我会输,凭我年长他八岁、凭我在军中历练十年,我绝对不会输!只要你愿意陪我赌!”

夕莲懵懵问:“赌什么?”

“江山。”

夕莲猛地退了几步,脑中纷乱,一些零碎的片段稀稀疏疏拼凑起来,居高俯瞰,才惊觉有一张巨网悄然撒下。她的声音有几分颤抖问:“我呢?在不在你的赌注中?”

“不!”卢予淳稳稳扶住她单薄的肩,眼里流露着怜惜,“这是意外,我已经追悔了千百次,若让你好好在家呆着,根本不会让司马昭颜有机可乘!你知道吗?自从你进宫之后,我的生活就是一场噩梦!爷爷和父亲筹谋了多年,以前失去过一次机会,是因为我不愿意!我不愿被史官记作乱臣贼子,我不愿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们说,等我和你成婚之后,顺利生下继承人,便可取司马而代之!我是皇上,你是我的皇后!我一直在犹豫、千古忠佞后世人明眼能辨,我不想遗臭万年!可谁知,你进了宫……司马昭颜为我赐婚,我没办法,爷爷还命我为卢家延续香火。走到那一步,我再也无法抵抗,我只想着,等卢家的计划成功了,你就会回到我身边。琴儿的事,你应该明白了,我们针对的不是她,而是司马昭颜,他不能留后,皇位如果后继有人,我们就出师无名!”

夕莲愣愣反问:“你们这是造反。卢家权倾天下,还有什么不满足?”

卢予淳微微笑道:“男儿顶天立地,唯一可以自诩骄傲的就是拳拳报国治世之心!即使我满腹豪情又有何用,一生空得一个将军的虚名,却要天天呆在府里侍弄花草?司马昭颜自小苦读典籍无数,深谙帝王心术,他虽给了我将军封号,却从不给实权!还趁我成婚之际将我调回金陵,你可知将军一旦离开军营,还不如一介书生!将我留在金陵,不过是想牵制我父亲,削弱我们家的势力。至于后来将我发配南洋,我不怪他,他其实可以更狠一点,干脆斩了我!只是怕惹恼了父亲会迫使卢家提前向朝廷发难,其实整个皇室上下,除了他司马昭颜,再无一人!司马皇室已经没落了,发动政变轻而易举,他将我困在南洋,其实就是在向卢家施压!”

夕莲渐渐冷静下来,原来这里面太复杂,就凭她怎能全身而退?予淳完全是被逼到这一步的,她不能怪他……而司马昭颜呢?她眉头微蹙,当时为了予淳,她甚至几次三番以孩子要挟司马昭颜,他也答应了。

她问:“他后来不是放了你么?”

“那是他察觉到了大量兵马的异动,阅兵更是政变的好时机!为防患于未然,他将我从南洋绑回金陵做人质岂不是更好的方法?他紧紧抓住你,是用你牵制我们!他万分紧张你,完全是因为你腹中骨肉,可以为他赢得充足的时间来逐渐化解卢家的势力,保住他的皇位!”

夕莲忽然感到心尖生出一道愤怒的血脉,司马昭颜竟然是这样暗藏心机!原来她活的世界从来都不真实,无论是予淳还是昭颜,除去几分权谋、几分算计,还有多少是留给她的真心?只有韦娘,全心全意为她的韦娘……

那日她披麻戴孝去太后殿时,见卢太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两鬓居然飘出几根银丝,双目通红、喃喃自语。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究竟是什么意思?”

卢太后苦笑,“你何时也藏起了心机?还来质问我?”

“韦娘是被你们害死的。”

“是司马昭颜。”卢太后嘴唇抖起来,“韦娘是我的人,他早就知道!他为何还要装腔作势去问什么话?我多了解她,她就是死,也断不会出卖我!可是,我多希望她活着,哪怕是出卖我也好……”她紧闭双眼,两行清泪淌下。

那是夕莲第一次看见她的泪,她当时不明白,卢太后对韦娘明明是有情谊的,为何要利用她?现在一切都了然,为权势、他们都被蒙蔽了心智,他们都是疯子。

夕莲忽然想通了许多东西,粲然一笑:“好,我陪你赌。”

她要看司马昭颜落魄,要他在她手里尝尝无力反抗的滋味,皇权、不就是黄泉么?

卢予淳欣喜拥住她,“夕莲,我早知道,我们十几年的感情绝不是假的!”

“不过,我要司马昭颜在我手里。”

她语气阴森得不像她,予淳愣了,然后拥她更紧了。

换下一身苍白,夕莲恢复了耀人眼目的色彩。本该如此,夕莲花即使落败、也是火焰般热烈的。金步摇、玳瑁簪,长蛾眉、绛唇脂,内衬冰绡,外罩紫底银纹袍。她坐在上座,安然接受卢家人以宫礼请安。

“爷爷,不用拘礼。”卢予淳悉心搀扶着老太师。

卢太师花甲之年,却精神抖擞,眼里透着超然的精明。这些年独自一人躲在江南祖宅,却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和蔼笑道:“礼还是必要的,即使将来是卢家的媳妇,但现在可是一国之母。”

夕莲微露笑意,颔首道:“老太师客气了,夕莲自小在卢府玩耍,不是外人。”

卢元帅尽管刻意华服玉冠,还是掩不去一身暴戾之气。夕莲从小就怕他,听说他早在十八岁对敌北方外族时,就坑杀了俘虏五万余人,从此声名远播。

寒暄了几句,气氛有些僵硬。卢予淳似乎不习惯面对这样的夕莲,一直愣愣地望着她出神。

夕莲眉尾轻挑,直截了当问:“不知我能帮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