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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世姣莲(47)

其实去了几次军营的司马昭颜心中明了,士兵对他这个皇帝是不屑一顾的。他不是能征善战的军事家,他的心血也从未耗费在军中。

卢离晟自小随军,而立之年便承接了卢太师的军权。虽然辛太后为了牵制卢家的势力,特意从官职中罢黜了太师这个职位,卢家还是照样掌控了天下兵马大权。卢元帅在军中和民间的威信极高,不是自己一道圣旨便能左右。

昭颜坐在高高的台上,茫然看着下面黑压压的阵块,听着震耳欲聋的鼓声。他似乎永远也不可能亲自指挥大褚国的军队,必须假手于人,这个人应该选谁呢?

他手下文臣居多,朝中武官几乎都是早年卢太师的门徒。若真在主校场进行阅兵,发动兵变简直易如反掌,只不过名不正言不顺,卢家也不太敢轻举妄动。

远在城外的鼓声震天,在宫里都能隐约听见几分,韦娘听得心慌慌,夕莲却心无旁骛绣着花。她难得能静下心来绣花,韦娘也不知她哪里冒出来的念头,说要给孩子绣肚兜。看着她莽撞的针法,韦娘更加心慌,恨不得一把夺过来自己绣。

一名宫女托着一方木盘进来请安:“娘娘万福,这是太后命奴婢送来的信件。”

韦娘起身迅速取下,“好了,退下吧。”

夕莲眼有些花了,打了个呵欠,恹恹道:“她有什么直说好了,还写信做什么?”

韦娘迟疑打开,扫了一眼又匆匆合上,还没来得及开口,信被夕莲抽走了:“给我瞧瞧她整日找你说什么悄悄话?”

信上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唯有苍劲熟悉的笔力写的一首诗经。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那墨色浸透了纸、似是要滴出来一般,夕莲的手猛烈抖了起来,轻声呼道:“予淳,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胡不归?胡不归!

“夕莲,给我!”韦娘夺了信去弃之炉火中,夕莲望着那一瞬燃起的火光,泪如雨下。曾经的山盟海誓、那些刻骨铭心的爱再也没有了,他们注定对抗不了皇权!从前傻傻祈盼过,如今总算清醒了,一旦进宫,便再也没有后路可以退,她只能听天由命……

“韦娘,我要去求他,不能这样对予淳哥哥!只要让他回来过上从前的日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韦娘紧紧捂住夕莲的嘴,“夕莲,他没事,如果真的有事,便不能给你写信了!他只是告诉你,你们今后可能没机会见面了……”

夕莲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淌,“是这样的意思吗?他想告诉我,他永远也回不来了?我去求皇上也不行吗?”

“他是皇上,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他!江山是姓司马的,予淳犯的罪注定了他永远不可能回朝!”

夕莲怔住了,脑里萌发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江山易主,他是不是就能回来了?她为这个念头惊恐不已,捂住脸喃喃起来:“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我不能这样想!”

她的日子就要这样过下去吗?心甘情愿地睡在司马昭颜身边,夜夜缅怀一去不返的纯真记忆……

日暮时分,司马昭颜才回了寝宫,风尘仆仆,迫不及待进了浴房想一洗疲惫。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旖旎春光,她的背脊中间那道弧度,优雅如初。热气腾腾升空缭绕出各种妩媚的形状,迷乱了他的意识。

听见侍婢的请安,夕莲才警觉转身盯着他问:“皇上进来为何没人通传?”

昭颜邪邪笑了,皇上与皇后共浴,似乎是合乎常理的事情。他径直朝里走去,一面说:“更衣。”

夕莲凤眼怒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见他衣裳就要褪尽,赶紧闭了眼。

偌大的浴池,他们一人一头似乎也互不干扰。夕莲面容清冷,心里默念着式微,越念越凄楚。殿内忽然飘荡起一阵空灵的笛音,夕莲一怔,定定望着濛濛雾气中的司马昭颜,他双手举着横笛,神情专注。

这曲叫《采莲子》,也不知他是不是别有用意,夕莲粗暴打断他:“我不要听!”

昭颜停下了,手颤得厉害,他极少如此为自己争辩:“我……用心学的,送给你!”

夕莲冷嘲热讽道:“用心?你以为用心就能学好么?没天分,再用心也是枉然……”

她眼角依旧斜斜上挑、眉尾高扬,冷冽的目光似是要刺破他心底最脆弱的东西!昭颜蓦然发现她原来是如此的尖酸刻薄,自己就算再退让、再卑微,都永远消不去她心头之恨!

他木然起身,夕莲紧紧捂住双眼,听着他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了一路,听着他在附近悉悉索索穿好了衣物,她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已经无人了,空有一室的流苏帐,纹丝不动。

司马昭颜猛灌了酒壶中最后一口酒,呛得双目通红。书房里充斥着闷人的莲香,他忽然烦躁不堪,站起来摇晃了几步,“去……观星……”

今夜无月,无风,宫人点着灯在前方领路,昭颜眼前只有昏黄一片。他不知道这样的夜里,去观星台做什么?或许只有那里还留了些美好的回忆罢……于是迈着深深浅浅的步子,朝回忆中的她徐徐而去。

空气还是冰冷的,吸下去好像有无数小冰凌狠狠扎他的心。恍惚间,耳旁忽然传来遥远的声响:“皇上万福!——”声声回荡。

他举目张望,不远处的宫门口站着几名宫装女子,面容模糊。

福公公道:“皇上,合阳宫。”

司马昭颜正准备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脚却像被钉住了。灯盏下,一名身穿火黄狐裘的女子分外惹眼,昭颜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朝她走去,问:“天……不冷,穿这个、做什么?”

她目光坦荡答:“因为皇上喜欢!”而后娇柔浅笑。

昭颜眯了眼睛,其实,女子笑起来都差不多,为何他非要看夕莲笑?

“你叫……什么?”

“臣妾秦献珠。”他看不出她故作纯真的眼底究竟藏着什么。其实这样的女子多好,会讨好、会假笑、会耍媚……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和夕莲一样的尖削,“朕觉得……冷,扶朕进去。”

秦献珠眼里闪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狂喜,搀过摇摇欲坠的皇上。

福公公愣了会,赶忙朝身边内侍低声吩咐:“今日记档,合阳宫千行殿秦昭仪!”

春寒料峭,夕莲还是忍不住要出去寻他。不过是去了观星台,怎么两个多时辰还未回?她临出门前又问了句:“确定是去了观星台么?”

“是,娘娘,奴婢听福公公说的,步辇去的,未用车。”

夕莲身形臃肿,挪着步子小心翼翼上了辇车。她抬头看了看,今夜没有月亮,星星也稀疏得很,他去观星台做什么?车帘的铁挂钩撞击着镀金铜杆,声音清脆,在清冷的夜里洒下一路欢快的叮当声。车轮却“吱嘎吱嘎”闹得人心里烦躁,远远瞥见合阳宫门前的仪仗和羽扇,夕莲诧异喊道:“那边那边!拐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