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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世姣莲(32)

他一直是背对着她的,这样也好,让她无法看到自己丑恶狰狞的脸孔。

可是心为什么痛得难以忍受?

他在黑暗中细细回想她的神采飞扬的眉眼,任凭年少无知的爱恋在律动中逐渐腐坏,他们未来所有美好的结局,都被他自己践踏。

黄浊的眼泪,淌在她优雅的背上,肆无忌惮。

一切都结束了,他知道,再也没有未来、再也没有爱情、再也没有夕莲……他哭着,将自己的手指穿入她的指缝间,十指纠缠,最后一次感受狐狸的温暖。

他轻声告诉她:“夕莲,我喜欢你……”

她微微开启嘴唇,声音虚弱:“司马昭颜,当年,我为何要救你……”

他止住了抽泣,慢慢离开她的身子,肌肤相接的触感,纵然让他心中生出万分不舍,也再没有退路。

他替她悉心整理了衣物,慢慢拭干眼角,打开宫门对福公公说:“送,乌……镜台。”

福公公凛然跪倒在地,低声道:“皇上三思……”

司马昭颜面无表情说:“卢予淳,革职、发配……南洋。”

韦娘靠在不远处的宫墙,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滑,乌镜台……比冷宫还可怕的地方,她的夕莲,要怎么活下去?她绝望的眼神投向司马昭颜,可他的面容,冷得让人心惊。她似乎意识到了,夏日已过,夕莲的灿烂开到了尽头,往后,只有颓败和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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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太后走进偌大的灵堂,夕莲就侧躺在正中央,像只濒死的狐狸,连苟延残喘都不会,只是瞪着眼睛。她的眼神是凝固的,看不出丝毫生机,卢太后颤抖着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叫她落泪。

卢予淳被人押着往侧门出去,即使这样,气质也永远是那样的温雅,他只是冷冷扫过司马昭颜,随即朝卢太后摇摇头。

卢太后压制着内心的愤怒,几步上前对司马昭颜低声问:“你在做什么?!”

司马昭颜仰头望着宫门对方冉冉升起的红日,平静答道:“□……后宫,谋害、龙子!”

福公公解释说:“这样已是从轻发落,皇上会秘密处理,给卢家留下名声。”

“那夕莲呢?”卢太后激动指着殿内奄奄一息的娇弱身躯,面容都扭曲起来,“你不是喜欢她么?怎么舍得送她去乌镜台?你根本不知道乌镜台是什么地方……”

卢太后语气忽然一转,哀求道:“你回头看看她,冷宫不行么?就算打入冷宫也好啊……”

昭颜心底猛地一抽,他不敢回头看,不敢看……他又用力抠手心的伤痂,让疼痛和鲜血刺激自己的意识。冷宫怎么行?冷宫还是在宫里,离他不过两里的距离,他会不由自主朝她走去、不由自主原谅她,就像被蛊惑了般……只有乌镜台,与世隔绝的地方,才能断了他的念想。

卢太后绝望的神情闪过一瞬,之后又恢复平静,她背过身稍作整理,与皇帝一同迈下了阶梯。遗漏在灵堂的夕莲,被人抬了起来,就像一具冰凉的尸体,随琴妃的灵柩一起出殡,只不过琴妃往正门出去,接受众人跪拜;而她,沿着后殿的回廊绕了许久,才从一扇隐秘的宫门出来。

重新见到阳光的一刹那,她的眼睛被刺痛了,紧紧闭上,再也不愿意睁开。

韦娘跪在阴冷的殿内,泪滴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响,都让司马昭颜心跳停止一拍。

昭颜坐在暗处,手指发颤捏着那朵黄玉莲花,他后悔当时偷偷拽下了她颈上的挂坠,让他日不能思、夜不能寐。与她的强行欢爱,丝丝触感还游走在身体的每一道血脉,缱卷了他原有的高贵血统。原来,只要有她存在,他便一直卑微着。

韦娘跪了一整夜,纹丝不动,声音微弱着重复一句话:“夕莲真的不知情……”

福公公则不停地质问:“谁知情?究竟谁在背后操控?你说出来,夕莲就可以摆脱谋害龙子的罪名!”

韦娘却不回答,始终重复着那句话。

司马昭颜疲倦地摆了摆手,叫人将韦娘拉走。即使这件事夕莲不知情,但她和卢予淳的事,却是不容置疑的罪状,否则,他怎会送她去乌镜台?

韦娘见侍卫上来了,忽然扑倒在地哭着恳求:“送我去乌镜台!皇上,送我去吧,夕莲在那里会死的!她会死的!”

福公公叹道:“乌镜台是皇家禁地,韦娘,不是谁都可以进去伺候的。”

“我知道!”韦娘抬头盯着阴暗中让人看不清面容的司马昭颜,一字一句说,“我愿意失去所有的一切,只要让我陪着她!”

昭颜摇摇头,侍卫将韦娘拖了出去,哭喊声逐渐消失,大殿里恢复了死寂的安静,静得让人害怕。他觉得夕莲说的没错,他是一个有手段的人,最终却还是以强行的方式得到了她,他幸福了吗?

他的指尖滑下一滴殷红的血。福公公心惊,上前询问:“皇上,怎么伤口还不好?”

司马昭颜摊开手心看,那处被荷花茎刺破的地方,已经溃烂了,就像他的初恋,永远是心底一块不会愈合的柔软之伤。

他声音沙哑,问:“我错了吗?”

福公公轻声答道:“皇上怎么会错?”

他嘴角抽了抽,笑着说:“那她错了吗?”

福公公无言垂下头。

司马昭颜站起身来,踉跄了几步,喃喃道:“她错了,是罪人……”说完,他朝内殿稳稳走去,该好好休息了,明日上朝。

寂寥的黑暗中,夕莲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那些来自体内深处的疼痛就会纷沓而来,让她痛到感觉不到心跳。无法想象出司马昭颜平日痴痴的笑颜,是怎样变成邪恶狰狞的脸孔,她捂住双眼,压抑地哭了,因为在这个绝对安静的地方,所有的声响都是异物。

夕莲幽幽下了床,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她径自走出了空荡荡的宫殿。更深露重,夜风呼啸着裹上她的身子,她腿一软,随风跌倒在地上。她从地上拈了根发黄的小草,冷笑,欧夕莲从不是娇弱女子,司马昭颜,你且等着吧……

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侍婢,七手八脚将她抬进屋子里去,她们安静得只有脚步声,来去匆匆。夕莲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直到望着天边发白,抵挡不住疲倦,才渐渐入睡。

辰时,侍婢准时送来了膳食,然后退下了,丝毫未惊动熟睡的皇后。辰时一过,她们又撤下早膳,同样的悄无声息。

夕莲睡醒时,侍婢刚好在收拾晚膳,一切仍旧没有声响,只见夕阳笼罩在她们身上的光晕,如画卷一般。夕莲怀疑自己听力是否出了问题,于是开口说了句:“我饿了。”

声音虽然虚弱,却很刺耳,没人理会她,夕莲下了床,摇摇晃晃走到桌边,端起一大碗热汤咕噜咕噜全灌下了肚,顿时觉得身子暖起来了。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死呢,结果这么容易又活过来了。

她擦擦嘴,问:“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