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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孙(8)

若荪接着问:“凡间的公子可有你风流?”

“那是自然……”恬墨摇头晃脑说着,忽地一顿,满脸委屈,“咳、咳!本仙冠绝天界,名声在外难免生出许多流言蜚语,若荪你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不清楚我的为人么?风流这两个字,我是万万不敢当!”

若荪拎起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雪白修长的爪子丢了出去,弹了弹衣襟,“凡间尘土多。”

恬墨悻悻地撇开头对觅风说:“这娃儿越长大越嫌弃我,亏我照拂了她两千年。”觅风目不斜视,瞥都不瞥他一眼。恬墨才想起来,这俩门神是一家的,怎么看他自己都像个外人。索性与跟他们在城门口分了手,独自进城溜达了。

街道两旁,红彤彤的灯笼挂满屋檐,那一座座繁闹的屋阁倚翠飘香。于这般熙攘热闹之中,若荪迷失了方向,只觉得满目缭乱,恨不得冲上天去。

从楼中传来妩媚而圆润的唱音,好似能慑人心魄一般。望着那些青楼中倚栏卖笑的女子,她摇摇头说:“人世间如此污秽浑浊,甜馍馍竟然能找到乐子。”

觅风道:“大约有着天上没有的新鲜玩意儿。”

庙会花灯,街边小食,民间百戏,还有那些暗藏在眼角眉梢的情愫,都是若荪见所未见的,渐渐的,脚下的步子慢下来,视线好似被什么吸住了一般。那是一座戏台子,搭建在河边,台上的女子翠衣水袖,咿咿呀呀唱着她听不懂的东西。

觅风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路,回头一望,见若荪痴痴站在台下,便也停住了脚步。

恬墨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凭空出现在若荪身边,拽起她的手比划了一下就给她套了只镯子上去,乐滋滋道:“这么美的手,早应该配只镯子。”

若荪却并无反应,直愣愣望着台上的戏子。

恬墨见她看得如痴如醉,低声告诉她:“这戏叫做牡丹亭。”说完,便顺着若荪的视线望过去,那唱戏的女子眉目如画,笑容明艳,指尖兰花拈作间,倏现故人影,恬墨陡然间浑身一僵,失声唤道:“天孙!”

一旁的觅风早已丢了魂,喃喃念道:“沉锦……”反复念着这两个字,他便抬脚朝那戏台走去。

若荪恍然回神,拖住魂不守舍的觅风,“你去哪儿?”

“觅风,她不是沉锦。”恬墨舒了口气道,“她已经转世为人了。”

觅风又顿住了脚步,黯然垂下双眸。若荪见状,握紧了觅风的手,“转世为人也是她的福报,我们不要打扰凡人的生活。”

“嗯,若荪说得对。”恬墨神情认真,点头附和。

若荪也不再沉迷台上的戏,催着觅风继续往海边走。她波澜不惊的心境好像头一回被搅乱了,可却如此莫名,她与那位天孙素未谋面,竟好像认识了一世那么长。望着那陌生又熟悉的笑容,一股似是凄苦哀怨的郁气从五脏六腑涌出来,堵了她的七窍,要窒息了一般难受,只得死死咬紧了牙关。

越靠近海滨,琉璃佛珠透出的光越强。咸咸的海风吹在脸上,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见远远的风浪声。脚底下都是软软的细沙,踩一步、陷一步。若荪紧盯着荧荧的佛珠,周遭忽然间亮了起来,只见恬墨变戏法似的拎了一盏花灯在手里,得意洋洋道:“方才在庙会上买的,那卖花灯的姑娘长得真水灵。”

若荪和觅风都不搭话,恬墨觉得无趣极了,四周张望着:“这都快到海里去了,难不成罗净大师去了龙宫?”

若荪伫立在一块黑礁石上,将闪闪发光的佛珠举起来仔细端详,一面念叨:“应当就在这,为何不见人呢?”

忽然之间,一阵天摇地动,若荪没站住脚,从黑礁石摔了下去,恰好跌入恬墨怀里。恬墨一手拎着花灯,一手搂住若荪,闭目深呼吸,“真香……”

那魂牵梦萦的神色,那暧昧缥缈的语调,都很邪恶。若荪抖了抖肩膀将他的胳膊抖开,然后蹲下去盯着那块会动的黑礁石。盯了好半天,那石头开口说话了,声音沉闷沙哑:“再瞅我、再瞅我就把你吃掉。”

恬墨惊得扔下花灯跳开了,躲到了一丈之外的树后面,紧张得结结巴巴:“那、那、那是什么妖怪?!”

觅风捡起恬墨扔下的灯照了照,“是只老海龟。”

若荪拾了根小木棍在海龟身上戳了几下,奇怪了,佛珠明明指向这里,莫非师父躲在龟壳里?

“噢?大鹏,我认得你。”那海龟的脑袋突然从沙子里拱了出来,眨着硕大的眼珠子直盯着觅风,“你跟黑龙在空中搏斗,险些跌入东海,好在被天界的神仙所救。如今看来已经得道了。”

觅风微微一怔,“这么久远的事情,这位老散仙还记得十分清楚。”

“不过五千年而已,老夫活了八万年了。”那海龟说起话来十分吃力。

若荪才不管那些往事恩怨,只管问:“我师父呢?”

“小女娃,我怎晓得你师父是哪个?”

若荪“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睨着那海龟说:“就是一位穿着红袈裟的神僧,佛珠告诉我师父在此,却左右不见人,莫不是你吞了我师父?”

海龟缓缓答道:“未曾见过。”

恬墨从树后走了出来,一面拂袖一面弹灰尘,“依我看,那佛珠委实不可靠。抑或是若荪你法力不够,误算了。”

若荪紧抿着唇一屁股坐在老海龟的龟壳上。一见她这副样子,恬墨就晓得她心里头堵上了,笑着宽慰道:“大师是神僧,又不会走丢,说不准早已回了天界。”

“若师父回了天界,佛珠就不会亮了。”

恬墨摊手,“嗳,我都说了那佛珠不可靠。”

觅风兀自想了会事情,开口说道:“在凡间也呆了一日,该回天界了,若荪,我们夜里还要当值。”

若荪不吱声,只是默默走到觅风身旁倚着。

那老海龟见他们三人就要走了,忙唤道:“三位上仙留步!可否帮老夫一个忙?”说罢,海龟化成了人形,伛偻白须,手里捧着一只小海龟,期期艾艾道,“这是我龟孙女,胆小又愚钝,老夫时日无多,恐无人照顾她。三位上仙可否带她上天界去,授些修为心法,让她早日得道成仙?”

若荪颈上的佛珠闪过一道赤金的光,未念咒便有如此反应,佛珠可是感应到了什么?她脑里忽然晃过一个念头,凝思片刻,将那小龟接下了。老海龟顷刻间就不见影了,约摸已经回到了海里。

只是那海龟胆小的很,一直缩在龟壳里不肯出来。

恬墨用手指抚着龟壳,想叫小龟把脑袋伸出来瞧瞧,却始终没动静。他努努嘴,一脸嫌弃地问:“若荪,你真要带这小乌龟回去?”

“嗯。”若荪轻轻应了,“说不准,师父要找的就是她。”

“嗳?真的?这小东西便是罗净大师的心魔了?”恬墨两眼放光,显得很兴奋。

若荪耷拉着眼皮不理他,揣着小龟踏了朵云上天了。觅风紧追上去,恬墨唤之不及,甩着袖子怨忿道:“真是两个木头,无趣……”